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西文學》2024年第8期 | 王祥夫:去里邊你能做什么(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4年第8期 | 王祥夫  2024年08月21日08:11

      王祥夫,1958年生,遼寧撫順人。著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三十余部。作品曾獲魯迅文學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趙樹理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第二屆中國民族美術雙年獎、2015年亞洲美術雙年獎。

      怎么說呢,劉援朝剛從里邊出來的那幾天簡直就像著了魔,逢人便說還是里邊好,就好像他是去了趟天堂而不是拘留所,他說里邊有吃有喝還有像樣的床鋪,一間屋八個人,空氣也好水也干凈,不像村子里的這個破家,跟豬圈似的,屋里到處都是沒用而又舍不得扔掉的垃圾,塑料瓶子塑料袋子,亂七八糟堆滿地。炕上睡覺的棉花套子一年都沒疊起來過,又臭又臟,到了晚上鉆進去就行,那不能說是被子,是因為既沒被里又沒被面,只是個爛棉花套子。劉援朝的女人死了都快二十年了,那個棉花套子還是她留下來的,好被子不是沒有,都疊好了放在柜子里邊等孩子們回來他才會拿出來使用。孩子們現在都在城里做工,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沒一個留在劉援朝的身邊,劉援朝一共四個兒子,他好歹給他們都成了家,現在劉援朝就一個人過,一個人住在自己那又破又爛的老石頭房子里,三間房,有兩間房頂破得到了晚上可以從房頂的窟窿里看到星星,房頂上的瓦片怕被風刮走,都用石頭壓著,但還是被風吹走了。劉援朝現在一個人,白天晚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他沒事就喝酒,喝點鄉下人做的那種玉米燒酒打發時間,玉米酒很沖,九塊八一斤,除了喝酒,劉援朝也沒別的什么事可做。一年四季,莊戶人就是個忙地里的事,其實地里也沒有太多的事可做,莊稼們會按照自己各自的想法生長,人們要做的不過是一年鋤那么幾次,或者是上上化肥,劉援朝現在所能做的事也就是個種地,劉援朝從來就沒做過別的,除了種地就是種地,不種地還能做什么?劉援朝不敢想象自己一旦不能再種地還能去做什么?這么一想他心里就有些慌。

      “土地啊,你既是親爹又是親娘。”

      劉援朝聽見自己在心里嘆息,念出這么一句像詩又不像詩的話,人們對土地既是愛又是恨?愛和恨加在一起才是人們對土地的真正感情。劉援朝上過小學和中學,劉援朝在年輕的時候甚至還試著寫過詩想當詩人,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后來他就成了一個地道的農民,他不再想別的什么,一眨眼的工夫,他都快七十了。現在他也不再彈他的那張十五塊錢買來的鳳凰琴了,他以前還喜歡用它彈《社員都是向陽花》,這首歌真是歡快,就好像當年的人們真是幸福得了不得了不得,劉援朝現在老了,但他還能騎自行車,騎著車子下地,再騎著車子回來,一頭一臉的汗。有時候他還會補補車胎,車胎也該換了。

      “時光就像閃電,噼里啪啦就過去了,噼里啪啦雖然過得很快,但就是沒讓人們過過一天好日子。”劉援朝總是這么說,直到他在地里燒玉米秸稈出了那么件事被關進了拘留所。從小到大,劉援朝幾乎沒有離開過家,他不知道除了自己的家外邊是個什么模樣,但他這次知道了,他在拘留所里邊住了整整五天。

      劉援朝那幾天逢人便說他這輩子就數那幾天在里邊過得舒心。

      “你們什么時候也進去試試。”劉援朝說。

      劉援朝這么一說,旁邊的人就馬上都撇嘴,說看你說的。

      “好晦氣,這還是個試的,有試這個的嗎?”

      劉援朝說你們是真不知道,里邊實在太好了。劉援朝說他早晚得想個辦法再回去,再回去就不出來了,那地方比養老院強多了,又不用交錢。不好的地方就是看不到莊稼,劉援朝和許多村子里的老人一樣,一看不見莊稼就心慌,一聞不到玉米葉子的味道就難過。這一帶過端午節都用玉米葉子包粽子。四五片玉米葉子放在一起正好包一個粽子,煮粽子的時候順便再在鍋里煮幾顆雞蛋,那雞蛋沾了玉米葉子的香氣,甭提有多好吃。

      “你那叫再進去,你那個根本就不能說是再回去。”

      旁邊的人又說了,說只有家才能叫回去,那又不是你的家,你問問那里邊的人哪個不想出來?哪個想在那里邊待著?

      劉援朝答不上來了,他覺得自己跟這些人說不清,說不清的原因是這些人沒進去過,是啊,要是自己沒在里邊待那么五天,別人對自己說里邊怎么怎么好自己肯定也不會相信。

      “里邊好,起碼還有人跟你說話。”劉援朝想了想又說,這一回,挺有說服力的,旁邊的人不說話了,他們沒話了。

      “你們說家里現在有誰跟你們說話?”劉援朝又說。

      劉援朝這么一說別人就更都不說話了,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們不少人現在都和劉援朝一個樣,年輕人都去了城里了,劉援朝的這個村子里早已經見不到年輕人了。

      樹上的烏鴉這時候開始回來了,啞啞啞啞,叫成一片,它們不怕人,劉援朝這一帶的人們都認為烏鴉是一種不能得罪的鳥,黑色的鳥一般都很厲害。

      今年劉援朝又種了不少玉米。

      “還種玉米,還種玉米,偏偏種玉米!”

      種玉米的時候劉援朝聽見自己對自己說。

      “不但還要種玉米,到時候還要燒秸稈。”

      劉援朝聽見自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說。

      “燒了秸稈就能進去了。”

      各種的農作物里邊,劉援朝是最喜歡玉米了,玉米結棒子,綠皮紅穗兒比花好看多了。種玉米的時候劉援朝就又想起拘留所的那個小周,這讓他在心里覺得很惆悵,他直起腰,看著遠方,遠處的山是藍顏色的,小周這小伙子個子不高,細眉毛細眼人可是真不錯,既不會大聲地訓人,又不會動不動就瞪眼。

      在里邊待到第五天的時候,小周告訴劉援朝是他該離開的時候了,“你能出去了,收拾收拾,你能回家了。”

      劉援朝卻對小周悄悄說,“你看我不出去行不行?”

      小周像是被劉援朝的話嚇了一跳,他還從來沒聽人說過不想出去的話。

      “為啥?這地方你還不想出去?”小周看著劉援朝。

      “我老了。”劉援朝說。

      “這跟老了有什么關系?”小周說。

      “家里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劉援朝說。

      “這跟家里只剩一個人有什么關系?”小周說。

      “我四個兒子都在外邊,一個都不在身邊。”劉援朝繼續說,說自己真怕自己哪天死了都沒人知道,到時候也許會讓老鼠給吃了,這種事發生過,村子里過去的那個管計劃生育的李米珍犯了心臟病死了,家里就她一個人,半張臉都讓老鼠給吃光了,左邊那個干巴乳房也不見了。

      小周就不再說話,看著劉援朝,他不再打斷劉援朝,他讓劉援朝繼續說,小周覺得自己也傷心起來,小周的家在貴州畢節那邊,家里也只剩下一個老父親,但每年小周過年都要回一趟家,跟老父親過一個年。給老父親買一些他喜歡吃的薯片,小周想不到老年人居然會喜歡上薯片,居然跟孩子們一樣在那里慢慢慢慢一片一片地吃薯片。

      “這不像是洋芋片。”小周的老父親對小周說。

      “真有意思。”小周說。

      “什么真有意思?”小周的父親說。

      “想不到人老了也喜歡吃薯片。”

      “人老了也知道什么東西好吃。”小周的父親說。

      劉援朝讓小周想起了他自己的父親,他想回答劉援朝提出的有什么辦法讓自己別出去,但小周好像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小周對劉援朝說他父親也上過學,上到初二就不再上了,不是不想上,是學校不給他們上了,初二就讓他們畢了業。

      “你爸也是五〇年生的?”劉援朝問小周。

      小周說我爸的歲數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五〇年生的,那年也是上到初二就不讓人們再上了。”劉援朝說,說自己當年可是想繼續上,想多學點什么。

      小周想想,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二百塊錢讓劉援朝收下,他要劉援朝必須收下,說路上最好要有一點零錢。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出了拘留所的那扇灰色的大鐵門,天下著小雨,雖然下著雨但天還很熱。鐵門上有不少鳥屎,白花花的。灰色大門上的一個鐵環上還有一截繩子,過去是拴狗的,但后來那條狗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這白花花的都是烏鴉干的。”小周說。

      劉援朝覺得自己膝蓋那地方有點發抖。

      “我老了,我哪兒都不想去了。”

      “回去吧,好好兒回去吧。”小周對劉援朝說。

      劉援朝回頭看看小周,小周又朝他擺擺手。

      “你沒問題吧?”小周說。

      劉援朝點了點頭。

      “我只是不想出去。”劉援朝又說。

      小周搖了搖頭,他又想起自己的父親來了,心里很難受。

      “別不開心。”小周說,“從這地方出去是好事。”

      劉援朝回頭看了一眼小周,又看了一眼。

      “這地方比我那個家要好上一百倍。”

      小周覺得自己心里一酸,心是怎么個酸,這誰也說不出來,總之小周很難過。

      “這里住得也好。”劉援朝說。

      “這里吃得也比家里好。”劉援朝又說。

      小周把身子背了過去,這樣一來,劉援朝就看不到他的臉了。

      事情發生在去年,誰都想不到出了那么點點小事劉援朝就讓關了五天,當時劉援朝正在地里燒玉米秸稈,青煙像根棍子一樣從平地上冒了起來,這說明那天連一點點風都沒有,所以天很熱,雖然還下著一點點小雨,說是雨,但那又不像是雨。有三個人從田東頭急匆匆朝劉援朝走過來了,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制服,他們都年紀輕輕,都很嫩。天上的雨既然是若有若無,所以又像是霧,這種天氣本來是在家里喝小酒的天氣,但劉援朝卻在自己的地里燒秸稈。因為沒風又下著點若有若無的小雨,所以劉援朝覺得自己可以放心地燒。以前的秸稈都是被拿來當柴燒的,玉米秸稈也好燒,但鄉里忽然有了新的規定,不許人們做飯燒秸稈,鄉里的規定是要讓人們家家戶戶都用液化氣,據說這么一來政府里邊的人就能掙一大筆錢,不少人家都很怕那個炮彈一樣的東西,但怕歸怕,誰也拿鄉里沒辦法,胳膊擰不過大腿就是這么回事,人們用了液化氣,地里的玉米秸稈就沒用了。但鄉里又有了新的規定,不許任何人在地里燒玉米秸稈,說是污染環境,說北冰洋那邊的冰已經開始化了,這跟人們亂七八糟燒玉米秸稈分不開。也就是說,燒玉米秸稈的煙也許都飄到北冰洋那邊去了。劉援朝知道北冰洋,小學地理課上講過,劉援朝還知道南極洲,地理課本上也有。

      “嘿嘿嘿、嘿嘿嘿,你干什么?”

      那三個人急匆匆過來了,大聲喊著話,他們身上穿的黑色制服說明他們可不是一般人,因為他們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們說話都很沖很嘹亮甚至很兇。

      “問你這是干什么呢?”

      一個制服很嘹亮很兇地喊。

      “燒玉米秸。”

      劉援朝很平靜地說。

      “誰告訴你讓你燒的?”

      第三個制服說。

      這三個制服像是早就把要說的話都分配好了,一人一句,到最后他們對劉援朝說,“那就按規定跟我們走一趟吧。”說這話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制服就拿出了那個亮晶晶的手銬子,這可把劉援朝嚇壞了,他一下子跳起來,他想不到他們會給自己上手銬子。

      劉援朝說我又沒殺人我又沒搶人。

      “你們這是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要帶你去該去的地方,那地方等著你呢。”制服說。

      “我犯了什么罪,我上過中學,我什么也懂。”

      劉援朝掙扎了又掙扎,有什么東西在他眼前閃了一下,“啪”的一聲,是一個嘴巴子,劉援朝根本就沒想到有人會抽他嘴巴子。

      劉援朝真是老了,被打了一個嘴巴子后就不敢再掙扎了。

      往地頭那邊走的時候劉援朝又回頭看了看,青煙直到現在還像根直棍,這說明根本就沒風,玉米秸還在燒著,劉援朝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時候那個扇劉援朝嘴巴子的制服突然給劉援朝點了一根煙。他直接把那根點著的煙戳到劉援朝的嘴里。

      “讓你干啥你老老實實干啥你就不會挨抽了。”

      這個制服小聲對劉援朝說,還笑了一下。

      三個制服帶著劉援朝沒往別處去,而是往劉援朝的村子里走,他們已經給他準備好了一個牌子,牌子是用一個硬紙殼子做的,有小課桌那么大,紙殼子上畫了邊框,邊框里邊用墨汁寫著:

      這就是燒秸稈的下場

      制服把這個紙牌子給劉援朝掛在了脖子上。

      “你們要干什么?”劉援朝說。

      “我們帶你到處走走,讓人們都看看燒秸稈會是什么下場,你就是他們的榜樣,我們正愁找不到榜樣呢。”一個制服說。

      另外兩個制服就又笑了起來。

      劉援朝的村子是在坡上,上坡的地方長著四棵松樹,人們把這四棵樹叫作梅花樹,鬼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上了坡,進了村,腳底下都是石板路,再上坡,再上坡,腳底下還是石板路。劉援朝的村子就一條街,劉援朝就那么上去,再下來,再上去再下來。不少人從自己家里出來看了,不一會兒就聚了不少人。

      “劉老頭不可能干那種事吧?”有人小聲說。

      前不久,村子里的一個女學生被壞人給按在玉米地里辦了,這件案子到現在還沒破。

      “哪跟哪啊,你也不看看牌子上寫的是什么,別亂說。”旁邊的人馬上把說話的人給糾正了一下。

      劉援朝重重嘆了口氣,對那三個制服說:

      “你們這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們這是執行公務。”其中的一個制服說。

      這時有人從后邊趕過來了,給劉援朝的脖子上墊了一塊舊手巾。“又不重,不用墊。”劉援朝說,對在自己身后給自己脖子上墊手巾的這個人說。劉援朝聽出了他背后的這人是村主任,村主任是劉援朝的親侄子。

      村主任對那幾個制服小聲說,“不會有事吧?他不過是燒了一小片玉米秸稈。”

      “他肯定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三個制服中其中的一個對村主任說。他這話簡直是充滿了智慧。村主任給他們遞了煙,每人一盒。還跟他們握了握手。

      “不會被那個了吧?”

      村主任又小聲問其中的一個制服。

      “什么?什么那個?”

      “不會被判了吧?”村主任又小聲說。

      “哪會。”那個制服很吃驚村主任怎么會這么說。

      “這樣,這樣,也就是起個教育作用。”那個制服在手腕上比一下,又在胸前比一下,小聲對村主任說。

      “那還戴著個手銬做什么,給他取了吧。”村主任說。

      “上級讓這么做,否則就震懾不住他們了。”

      三個制服其中的一個已經和村主任很熟了,他對村主任小聲說,“這沒什么,進去也沒罪受,還好吃好喝,你們這邊的大事是明年也許會讓你們這里大面積種西紅柿,或者是種開花黃燦燦的向日葵。”制服朝東邊指了指,“為了讓領導下來場面好看些熱鬧些,路兩邊的坡也肯定要綠化一下,這一下又不知道會用掉多少桶綠油漆。”制服又笑了起來。

      這時候另外兩個制服已經跟著劉援朝走到前邊了,太陽這時候又出來了,太陽從西邊照過來,確實挺熱的。

      “我就知道這么多了。”

      這個制服又對村主任說,他緊走了幾步,把村主任一下子甩在了后邊,他去追另外兩個人去了。那兩個人一左一右跟在劉援朝的身邊。

      “吱——”的一聲,道邊樹上的蟬又開始叫了,太陽一出來它們就又開始尖叫,秋蟬的叫聲很尖厲,一只叫,別的也就又都跟著一起叫了起來,它們一叫,夏天就好像又回來了。

      村主任也跟在制服后邊追了上來,也許是天太熱,加上他又走得很快,他有點喘。

      “按說燒點秸稈沒什么,但放到現在這就是個事。”

      那個制服看見村主任又跟上來了,他又小聲對村主任說,村主任已經知道這個制服不是本地人,他是從河北保定那邊考過來的,他的專業學的是電腦,但他考上了這邊的村官,人們都這么叫他們:“吳村官、李村官、朱村官。”

      “聽說下一步還要在梯田上安裝燈光工程。”

      這個制服又對村主任說。

      “這個正在做。”村主任說。

      “問題是安什么燈?”這個制服說,“我看安普通燈不如安霓虹燈好,盛世就要有個盛世的樣子,梯田上安燈是前所未有的事,安霓虹燈更是前所未有,這可是全世界之最。”

      這個制服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村主任,也就是劉援朝的侄子,站在一旁愣了好一會兒。

      村主任給劉援朝也就是他叔還準備了兩盒煙,他小聲對劉援朝說,“老叔,煙你先抽著,在里邊的時間不會長。”

      劉援朝的侄子劉村主任那一陣子可真是太忙了,上邊不往下派那些考試考過來的大學生他還不算忙,他們一來事就多了去了,他們一來,問題也就跟著來了,叫他們什么呢,總不能叫他們小張小李,也不能叫他們大學生,因為他們現在已畢業了,現在有個統一的叫法,都叫他們村官,當然不能叫村主任,村主任是劉援朝的侄子當著呢,也當然不能叫村支書,村支書王國珍當著呢。但也不能直呼其姓名,就叫官吧,叫誰官誰大概都不會太反對,但叫他們領導好像就不那么合適。

      劉援朝的侄子劉村主任那幾天已經和支書王國珍碰了一下頭,因為上邊把任務真給下來了,一是要綠化,二是山上的梯田雖然好,但一到了晚上就看不出規模了,甚至是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區里決定要在梯田上搞個燈光工程,這簡直是一個既大膽又新穎的決定,這樣一來,他們這一帶就幾乎成了旅游景點。支書王國珍和劉援朝的侄子劉村主任碰了一下頭分了一下工,梯田的事由支書去做,這里邊事不少,又要找電工,又要布線,又要立電桿,又要安裝彩燈,這些事都要花錢,但劉援朝的侄子劉村主任心里也明白錢花得越多到手的外快也就越多。劉援朝的侄子劉村主任負責綠化,也就是給路兩邊的坡上草上樹上再噴一回綠漆,那些樹其實已經給噴死不少了,但遠遠看去就好像它們活得實在是好,要多綠有多綠。綠油漆可真個是好東西,左噴噴,右噴噴,這么一來,遠遠一看,儼然跟真的一樣。

      這都是去年的事了。

      ……

      本文為節選部分,全文載于《山西文學》202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