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呂島：各拉丹冬的遠方（2024年第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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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鄧潔舲
本周之星：呂島
呂島，湖北黃岡人，畢業(yè)于武漢大學歷史學系和新聞與傳播學院，獲歷史學學士、文學學士。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人，知名紀錄片導演。曾被《南方日報》等媒體稱為“苦旅詩人”。出版有詩歌集《野生的浪花》、散文游記《生存日記》等多部作品，紀錄片代表作有《秘境神草》等。
作品欣賞：
各拉丹冬的遠方
那天晚上，四月的寒風，從唐古拉山的背后抄了一條近道。應該是累了，它有點力不從心，不再勁吹，靜靜地和我的身子一碰，就破碎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懷舊氣息，讓光陰的故事，一程又一程地，推開心靈的門窗。關于風的體驗，從兒時起，已經(jīng)有千萬種，而這一次，是想由衷地表達，風，吹著秘境里的奇妙音符，從神志不清里把我打撈上岸，給我敞開極致的自由與歡愉。
跟著星光，專程投入唐古拉山野性的懷抱。一路上，巍峨的山影，閃現(xiàn)在星光之間，使這片古老的土地，蕩漾出夢幻般的璀璨和詭譎。我傾心聆聽，仿佛聽見地質(zhì)年代的海，被橫空出世的大山淹沒，地動山搖的瞬間，古銅色的文字，散落在人間。
一個人，孤獨地走在星語低吟里，落得一身的神意和恐懼。不知不覺，啟明星在最后一站偷看人間，天界邊，一抹幽暗的云霞慢慢地熱鬧起來，啟明星明白，在這個時辰，是惹不起撒野的云光的，它該回家了。
“美神來了，美神來了”！忽然，我聽見心靈深處發(fā)出呼喚。我抬起頭，不遠處寂靜的雪山，宛若雪白的神，端坐云霄。不容質(zhì)疑，它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各拉丹冬——荒野的驕子、風霜斧鑿的自然送給人間的曠世之作。
各拉丹冬，連綿起伏與青海與西藏的交界處，是唐古拉山脈的最高的雪山群，孕育了130多條現(xiàn)代冰川。這次見面，我想好好和它相處兩天，希望鑿開一條心靈的通道，為這份特殊的遇見，在我的人生烙下一點痕印。
于是就找一塊石頭，讓自己安靜地坐下。那一會兒，沒有世俗和紛擾，一個人陷入塵世最遙遠的孤獨，也得到各拉丹冬最迷人的恩典。各拉丹冬的浩瀚氣質(zhì)，由遠古而今，游弋于清澈的雪峰冰川，令人無法抗拒。我這渺小的生命，一定是在神的授意里，與各拉丹冬迎頭相遇。
平復心緒的頃刻之間，地平線上，半輪含羞的太陽被蘇醒的天空叫起，逐漸散發(fā)出柔光，由暗紫慢慢透紅，如畫家筆墨般，將各拉丹冬蜿蜒數(shù)公里的雪山群染成浪漫仙境。
各拉丹冬，從神幻般的朝霞里懸空而出，像體態(tài)碩壯而優(yōu)雅蓬勃的仙子，守護著這片寒荒極地。這古老的神山，一定把很多故事沉淀在時光隧道里。
沿著山間的草地，我來到了它的東北坡，迎面是各拉丹冬的主峰，海拔6621米，一座潔白的金字塔，傲立群山之間，被湛藍的天空一吻，鋪滿了陽光映照的幽寂與夢境。
各拉丹冬，陪著我，送走瑰麗的朝霞，而我也順著它的心意，從北邊繞行到東邊。但見各拉丹冬的寵兒崗加曲巴，在東坡蜿蜒起伏，圣潔得幾乎讓人忘掉人間，忘掉所有憂傷。
靠近崗加曲巴的那一刻，氣勢磅礴的冰山，凝固了千萬年時光，卻沸騰了我的熱情。它似宮殿，縱橫交錯著美的神話；它似勇者，跟著奔騰不息的歲月，演繹冰雪的曠世戀情。
各拉丹冬身世顯赫，是長江的源頭，是遠古時期就遺留在這個星球的禮物。它守護的這片凈土，孕育了生命的源泉，把生機和朝氣輸送遠方，把壯麗與境界永駐于唐古拉山脈的絕世秘境。
崗加曲巴冰川，意為百雪圣燈，它流淌下的每一滴水，都無私匯入尕爾曲。尕爾曲，是長江源頭的水系之一，流向遠方的每一段路程，都帶著冰川的恩情，給大地以活力，滋養(yǎng)萬物生長。
從雪花到冰川的演化之路，是讓人類充滿猜測和好奇的神奇之旅。冰川是江河生命之源，沉淀了地質(zhì)時期的環(huán)境信息，是科學家們探究地球歷史和氣候變化的重要對象之一。我知道，各拉丹冬的西南方宏大崔巍，孕育了長江的第一滴水。為了聆聽江流源頭第一滴水的聲音，深入尋訪這壯闊山野，我拋棄彷徨，毅然決定走一趟各拉丹冬的西南坡。
依然是四月的清晨，我從山間醒來，爬出帳篷，一眼望去，四周白茫茫的。前一日，從各拉丹冬主峰撤離后，趕了一天的山路，夜宿荒野時，雪花還沒有來臨。昨夜這一場大雪，什么時候來，從何處而來，不得而知。
群山冷峻，白雪皚皚，灰暗的天空加以渲染，整個山野如一幅水墨畫，更有詩歌那天馬行空的意蘊，將雪后的無人之境表達得如夢如幻。
人間四月天，在這里是另一番天地。逆風中，我來到各拉丹冬的西南坡，姜根迪如在凜冽的寒風里現(xiàn)身了。名聲在外的姜根迪如雪山，海拔6542米，與各拉丹冬主峰遙相呼應。在這里，星羅棋布、大氣磅礴的冰山，令人心生敬畏。奔襲千里的長江生命中的第一滴水，就源自于姜根迪如冰川長江，從冰山上抱起它的第一滴水，納百川向東流，穿越崇山峻嶺，奔向碧波浩淼的東海。
靠近姜根迪如冰川時，一場大雪，從天而降，雪花鋪天蓋地般襲來，陣陣白霧，也順著雪花的動態(tài)圍合而來，姜根迪如冰川和整個雪山圣境，都從目光中隱遁而去。獨立寒風，雪空之下的冷冽和純凈，都被我一飲而盡。
多么有力的孤單。我不知道這是春天在各拉丹冬登陸的第幾場雪，雪花飛舞，清晰而熱烈、蒼茫而奔放。寒冷孤寂，雖時時爬上我的神經(jīng)末梢，但由此獲得的與世隔絕的美好，令我和我的文字都抵達了一個新世界。
我無法看見，傳說中的第一滴水，是如何從姜根迪如冰川飄逸而來。可在純凈和安寧的飄雪中，我已經(jīng)聆聽到各拉丹冬的心跳。這份心跳，融入了第一滴水的無限回聲，沱沱河接送的歌聲又為這心跳注入無窮的向往。
山高路遠，塵世間的遇見與被遇見，都可貴。山野的低空，依然回旋著神秘的四月飛雪，站在一道山嶺上，我依依不舍地回望，遠方的各拉丹冬若隱若現(xiàn)。它把我送出這星球的秘境，而我以盈眶的熱淚，回饋著敬意和祝福。
本期點評：
至少十載的春節(jié)，作者呂島都是一個人和大自然在一起度過的。他回憶時曾說：“至今，這是個連自己也不知道理由的秘密，也沒有人能知道我這個瘋子到底在做什么。”
荒寒之野無言的大美，往往超越了人類心靈的承載能力，使人忽略。事實上即使其自身的和諧，都有其獨特的懾人魂魄之處。
當四月的寒風，從唐古拉山的背后抄了一條近道，會“累了”，會“有點力不從心”，不再勁吹了，“可是，它靜靜地和我的身子一碰，就破碎了……”開篇細致入微的察覺，已令讀者怦然心動。作者的心魂，卻才徐徐向雪峰開啟。“風，以迷迷糊糊的呼吸與節(jié)奏，從神志不清里把我撈上岸，它吹著秘境里的奇妙音符，給我攤開極致的自由與歡愉！”于是，光陰里的故事叢現(xiàn)，我們也沿時空隧道，逐漸踏入大雪山的境界。
作為一篇探尋高原秘境，涉及鮮為人知的特殊地貌的文章，卻絲毫不見枯燥的資料堆砌，而是亮肝膽，掏真心，寫得詩意盎然，使雪域峰頭性情畢現(xiàn)，蒼蒼茫茫里，每一滴冰水若藏絕世之戀的回音。一切，源于作者對生命與天地自然的深刻體悟。譬如相關地質(zhì)史，用“心”聆聽，“仿佛聽見地質(zhì)年代的海，被橫空出世的大山淹沒了，那一瞬間，古銅色的文字，在地動山搖之間散落在人間。”構思新穎，筆落千鈞，古銅色的文字作為一種文化符號，還包蘊了哲學、道德、宗教、歷史諸多方面的意義。
親身涉險，步履艱難，與一些雪山遙思的文章不同，此篇陰晴之下，唐古拉山最大的雪山各拉丹冬的不同側面乃至雪野雪霧，又具備刻骨銘心的真實感。同時，由于作者獨到的眼光，全身心的投入，豐富的想象力與古樸自然的表達，令人遐思無窮。
星語低吟而璀璨，大山沉穩(wěn)而神秘，“最后一眼偷看了人間后”，啟明星明白了，“在這個時辰，是惹不起撒野的云光的，它該回家了”；湛藍的天空，會一吻傲立群山間的一座潔白金字塔……終年陪伴雪峰的一切事物，在作者筆下情愫萬千，撲朔迷離，可想而知各拉丹冬這一部天地間的曠世之作，難以言說的魅力了。多年來，接觸了自然母體里的多種風物與世態(tài)，文中對寰宇萬物的一往深情，呼之欲出，神意、野性、恐懼、自由、寧靜、奇幻、人間摯愛與風情萬種的纏綿、塵世上最遙遠的孤獨，無不追隨著雪山最迷人的恩典，作者紛繁復雜的思緒不時飄飛，梳攏，又在亙古的霜雪下沉淀。
而長江，從神性冰山上抱起它的第一滴水的傳奇，值得人一生回望。
曾經(jīng)出生入死，顛沛流離在華夏大地上拍攝，叩擊一個個文化傳承的密碼，《各拉丹冬的遠方》里，亦可讀出一個紀錄片人的擔當，一個電視人的深厚情懷。
一顆詩心，在天地間蕩漾不已。
謝謝呂島，為讀者帶來的高原秘境無與倫比的壯麗與神韻。
——盧靜（山西文學院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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