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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創新的文學”與“守成的文學”
      來源:文藝報 | 李桂玲  2024年08月13日09:00

      要發現、總結新時代文學中的青年智慧與青年力量,首先要梳理新時代文學中青年寫作所呈現的“新質”。正是這些區別于此前文學的“新質”,蘊藏著巨大的能量,或可成為青年寫作在今后一段時期內,起到突破與引領、反思與重構作用的決定性因素。

      對這一文學“新質”的認知,前提是要對新時代青年寫作進行大量文本閱讀與整體特征提煉。看似零散狀態下的青年寫作,仍然具有可被匯總、可被分類研究的可能。在此僅以“創新的文學”與“守成的文學”為類,闡釋其呈現的“新質”。新時代以來,青年寫作所具有的創新性沖擊著既有的文學觀念與規約。其典型特征可概括為“世界性”和“交互性”。

      所謂“世界性”,一方面指在寫作題材內容方面,空間地理意義上的世界進入文本,成為一種不足為奇的普遍現象,這是全球化進程加深所產生的必然結果。另一方面,指在思想維度與審美維度方面,世界成為一種思考問題的角度、方法、態度,甚至習慣。這是新時代文學中青年寫作值得關注與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以徐則臣為例,即將出版的中篇小說集《域外故事集:瑪雅人面具》匯總了他十多年來域外經驗書寫的中篇小說,可以說是具有明顯“世界性”特征的文學文本。向前回溯至1909年,魯迅在不到30歲的青年時期也出版了一部《域外小說集》,盡管這不是一部自主創作的作品集,只是一部譯作集,但其具有的樣本意義同樣明顯。魯迅在出版這部譯作集時明確表示,他要“標舉弱小民族文學”,這顯示出當時中國與這些弱小民族所同處的被壓迫、被殖民的社會狀態。魯迅以青年寫作者的身份,以筆為槍,自覺參與到救亡圖存的新民主主義運動中,彰顯出文學寫作的社會功用。再來看新時代的青年寫作,呈現出一種此前未有的自信與自省狀態,即平視世界的觀察視角,融入世界的自信心態,從世界反觀自身、反省自身的思辨狀態,這是一種非常寶貴的寫作狀態。從百年間的巨變重新審看百年前與百年后的文學樣本,具有重要意義。分析新時代青年寫作的“世界性”新質,其成因、特征、趨勢、影響,或可成為當下及今后一段時間內青年寫作的一個重要關注點,也有待青年批評者們展開探討。

      所謂“交互性”,包括“人人交互”,也包括“人機交互”,呈現的是在科技時代,技術等“有形”手段參與到思維與審美創造等“無形”領域的一種普遍狀態。“人人交互”比較明顯的表征,是讀者參與對文學寫作的影響、改寫、再造過程,這一點在網絡文學寫作領域呈現較明顯;文學文本與影視、游戲等的跨界互動,是“人人交互”的另一種表征。“人機交互”在當下最明顯的就是AI人工智能對傳統文學寫作的介入、影響,甚至可能是顛覆。這一問題的發展走向還有待進一步觀察。

      新時代以來,青年寫作所具有的“守成性”或許被忽視了,這卻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話題。青年所特有的破壞性與叛逆性質素,令其很難和“保守”“傳統”產生聯系,但我認為恰恰是潛隱在“破壞”與“叛逆”表象下對傳統的守成,才成就了、確保了青年寫作能在文學史鏈條中站穩腳跟,并在舊的土壤中萌生出新氣象。對于這種青年寫作中的“守成性”,其典型特征可概括為“承繼性”和“反思性”。

      所謂“承繼性”,可以從青年的創作資源談起,這其中既包括生活題材內容資源,更包括思想理論資源和創作技術資源。觀察新時代青年寫作可以發現一種趨向,即對傳統思想理論資源與創作技術資源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借鑒參考。這種對傳統的再度關注與借鑒的深層原因,我理解為青年寫作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消耗后,單靠激情式青春書寫,以及回憶式題材資源,已經無法滿足有力量的、有厚度的、有思想的文學寫作,青年寫作者們需要退回傳統、退回舊有的也是既成的傳統思想資源與理論資源里去尋找再出發的力量,驗證自身的當下寫作,在回望中借鑒、在對比中重拾信心和勇氣。我想這也是莫言在先鋒文學出道并趨于穩定后忽然宣布要“大踏步后退”的主要原因所在。《檀香刑》標志著莫言“后退”的開始,這部小說2001年出版時,莫言46歲,他以決絕的勇氣開拓著向傳統回歸的新維度。同理,新時代文學中的青年作家們也正以可見或潛隱的方式,進行著對傳統、對古典、對既有的理論與技法的某種程度上的回歸。這就是我所說的對傳統的一種“承繼性”表征。

      “反思性”是與“承繼性”相輔相成的。承繼是批判性的承接與選擇性的沿用,這里面必然需要反思前代既有的思想遺產與審美慣性。新時代青年寫作者面對傳統的選擇與揚棄,是以他們新的生活經驗與新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為標尺,自然會在新的條件下有取有舍。被舍棄的不再有活力,而被留下的將是傳統中最有生命力的質素,在經過提煉、融入后,能夠煥發新的生機。具有“反思性”的青年寫作者必然會因其對傳統的辯證吸納、厚積薄發而變得更加具有力量,其文學生命也將更加持久。

      在新時代文學的青年寫作研究中,對“創新的文學”的關注已有頗多成果,但對“守成的文學”這一“新質”的發現與追蹤研究尚待開啟。

      (作者系《當代作家評論》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