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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回歸傳統的先鋒路徑——《劉醒龍自選集》讀札
      來源:天津日報 | 邱 婕  2024年08月09日09:17

      當代文壇中,劉醒龍的關鍵詞總是與小說密切相關。在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等斐然的小說成就面前,劉醒龍傾注心血創作的散文常常被視為作家論或者小說論的“副文本”,頗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幽默意味。但是,這并不妨礙劉醒龍散文在其小說的身側倔強生長、開花結果。百花洲文藝出版社推出的“制高點文庫·散文”希望依托文學大獎得主之身份實現中國散文的“綱舉目張”,其中的《劉醒龍自選集》便以不言自明的態度彰顯著對傳統的朝圣與對先鋒的堅守,這是貫穿于劉醒龍散文創作中不散的“神”,也是中國當代散文創作中應有的“綱”。

      一、自我逆反式的“非虛構”寫作

      劉醒龍曾言:“小說家的散文就是對小說家在小說創作當中長期虛構的一種逆反?!痹凇秳⑿妖堊赃x集》中,劉醒龍散文中自我逆反式的“非虛構”特質獲得了具化呈現。中國散文發展源遠流長,親歷與真實確是其中一以貫之的關鍵特征?!秳⑿妖堊赃x集》中處處彰顯著落在實處的內容選擇與風格傾向。但是,許是對于虛構文學的創作有著孩童般隱秘的逆反心理,劉醒龍在散文的真實性呈現上有著近乎嚴苛的執著,不惜以非虛構的絕對真實來實現散文的“破體”。

      劉醒龍散文自我逆反式的“非虛構”形態首先主要體現在對在紀行、紀事、紀史等題材的偏愛上,山川景色、親情友誼、情感思想、創作歷程,劉醒龍用絕對真實的不加掩飾的文字一絲不茍地記錄著自己生活與感受、書寫著自己在中華大地上的行走之旅。即便是在《天香》《天姿》《天心》《問心》《人性的山水》等抒情氣質濃郁的散文中,劉醒龍也毫不掩飾自己“定時定位定事”之書寫姿態。在蔥蘢的抒情之中突然插入極為現實的標志,對文學來說是一件不甚友好的事情,這往往意味著圓融意境的打斷與綿密情感的割裂,但也因為此“非虛構”的策略,才成就了一場還原本相的靈魂探索,這是劉醒龍在民族與時代語境中明確身份坐標、重塑身份認知、追尋身份認同的詩性嘗試。

      二、學理“祛魅”與互文實踐

      在求新求變、劇烈轉型的當代語境中,散文文體如何在堅守基色的基礎上實現自我革命是關乎中國當代散文發展的關鍵命題。劉醒龍頗具文化色彩的散文既與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文化散文血脈相續,又呈現出“適用于時”的更衍之態。

      在《青銅是把老骨頭》《楚漢思想散》《不負江豚不負銅》《面壁朝元》《金口皛正平》等作品中,常見文化賦能散文之舉。劉醒龍堅持在點-線-面的書寫脈絡中呈現所述背后的文化內涵與價值邏輯。如在《在記憶中生長的茶》中,劉醒龍將“喝茶”這一沒有實體指向的點作為言說的中心,而后沿著少年時的大壺茶、昆明城的普洱茶,做供銷社售貨員的母親收購的老茶葉片子之或正或逆的線索說開去,將記憶聯袂成面。如此,茶便獲得了在充滿善意的記憶中生長的力量。雖具有文化散文的面貌,但文中有關“茶”的知識介紹只占據了較少的篇幅。這是對傳統文化散文重學理、輕情誼之特點的自覺矯正,是在理性中熔鑄抒情傳統、直達心靈深處的具體文本呈現。

      除卻學理“祛魅”,劉醒龍還擅長運用小說家身份進行文化散文的傳承與更新。具體而言,便是在小說中納入頗具文化色彩的散文文體,誠如劉醒龍所言:“好的小說總需要用情不自禁的有著散文氣質的文字來增色?!薄秳⑿妖堊赃x集》中,《一些塵埃》《小鎮天門口》《二十四種白云》三篇皆選自小說《圣天門口》,散文與小說的互文嘗試由來已久,但是明確將小說片段收錄至散文集中的嘗試還是少數。在敘事成分的有意弱化與抒情成分的明顯增色中,小鎮的自然地理與文化表征被和盤托出,為發生在此地的蕩氣回腸的人、事、情、理鋪就深厚土壤。

      三、在泛鄉土中抵達世界真相

      對鄉土的沉沉愛意與繾綣深情,是劉醒龍散文中最能打動人心的內核。但是,作為以愛與真理為書寫目的的作家,劉醒龍卻又不僅僅止步于記憶中的故土,而是將視野逡巡至時代之中,超越傳統意義上的“地緣”與“血緣”,在中華民族的文化層次與社會本體上探索生命存在的本原與價值,進而抵達世界的真相。

      劉醒龍向來不憚以最直白、最熱烈的筆觸擁抱自己的故土。那一方清晰又模糊的鄉土,最能觸動劉醒龍的心靈最深處。在《劉醒龍自選集》所收錄的《彼為土,何為鄉》《賢良方正》《鋼構的故鄉》《抱著父親回故鄉》等篇章中,劉醒龍深情回首,在故鄉的河流土地與質樸民風中尋找打通古今的精神根骨。如果說地理學意義上的故鄉賦予了劉醒龍保持“賢良方正”的根基,中華文學長河則稱得上使劉醒龍走在“人間正道”的第二精神原鄉,《故鄉》中的魯迅、昆明翠湖邊的聞一多,偉大的巴金、趙樹理與三里灣、南海邊相遇的陳忠實、路遙與《人生》,統統被納入劉醒龍質樸而又深情的散文中。在對這些熠熠生輝的文壇明珠的追慕與敘寫中,劉醒龍完成了別一種意義上的精神返鄉。

      從鄉村走向城市,再至國際語境中的文學活動與作品傳播,劉醒龍似乎與最初的鄉土漸行漸遠,“漂泊是我的生活中,最糾結的神經,最生澀的血液,最無解的思緒,最沉靜的呼喚”,但是,劉醒龍卻依舊堅持著尋根之旅。憑借心底的赤誠與包容,劉醒龍的鄉土具有了極強的延展性。《文學血統與世界之心》中,劉醒龍如數家珍般將中國文化的脈絡、血緣、精神、地位等傾囊述出,雖然其目的是為了探索中國文學的翻譯之路,但卻處處顯示出以民族為主體的自我定位、以人類為主體的言說視角。此類在世界場域中觀照中華文化與中華文明,從中尋找自身的根與普適全人類的精神力量的書寫行為,是劉醒龍在漂泊體驗中的泛鄉土化實踐。

      《劉醒龍自選集》中共收入四十一篇散文,相較于劉醒龍浩繁無垠的散文世界而言,可謂滄海一粟,但是從中亦可窺得劉醒龍創作散文時所秉持的心境與思緒。無論是講究絕對真實的自我逆反式的“非虛構”寫作,還是在傳統文化散文文體中進行的學理“祛魅”與互文實踐,抑或是秉持泛鄉土的時代性觀念進行的探索世界本相的嘗試,都飽含著劉醒龍開拓當代散文文體的盎然意趣與拳拳之心。承續中華文脈、創造時代文學,劉醒龍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