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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寧肯《城與年》:隱喻苦難又超越苦難
      來源:文藝報 | 大智若  2024年08月09日09:10

      寧肯的小說集《城與年》形式上是10篇短篇小說,但串起來類似于奈保爾的《米格爾大街》,屬于風格統一的涉及記憶的長篇小說。通過一個侏儒兒童的視角,透視了70年代初期北京百戶大雜院里一幫孩子的生活。在這10篇小說中,一條隱喻的紐帶仿佛若隱若現飄蕩在字里行間。這條隱喻的紐帶在時間和空間之外,混沌而又凝重,小說的意義既在結構之內又在結構之外。

      《城與年》中的十篇小說長短不一,最長的《黑夢》五萬字左右,最短的《他掛在城墻上》只有1500多字。小說有明確的時間、空間結構,即小說名《城與年》的含義。“城”是小說敘事的位置空間,而“年”是敘事的記憶時間。10篇小說獨立成篇,敘事地點都在北京南城中軸線偏西,在和平門與宣武門之間的琉璃廠附近,那兒有在北京也算數得上名號的上百戶大雜院。時間處于上世紀70年代初期,屬于中國人具有豐富記憶感的滄桑年代。整個小說以黑白膠片藝術塑造手法,書寫霧氣籠罩下的南城大雜院一幫兒童演繹的寓言。

      寧肯在小說中設置了明確的時空線索,“城與年”的時空結構貫穿在故事中。這些小說中的孩童,在火車上玩撲克牌、扎氣門芯、換小人書、爬墻看探照燈、胡同里挖防空洞,漫不經心的童年游戲,頑劣、叛逆而又充滿了童真,這種童年記憶畫卷正是《城與年》敘事與眾不同的特色:只要把這10篇小說串聯在一起,就會發現一條若隱若現的隱喻紐帶,一種令人驚悸的內在殘酷性在暗中彌散。這就是我所說的,小說的意義既在結構之內又在結構之外。

      小說《黑雀兒》以冷峻又簡練、波瀾不驚的筆法,層層揭開令人驚悚的現實。這篇小說已經超越了現時代的漢語言文學苦難敘事模型。大院里的孩子們圍觀、羞辱馬戲團家族成員,消費和娛樂他人的災難成為了書寫人性的必備技能,這是作者想要透過童年傳遞的人性反思,很多作家基本喪失了苦難意識,或者誤解了苦難。苦難意識,并不僅僅是我們通常理解的物質缺乏,更多是人性的殘忍和悖論,如小說所說,生活里有什么,破爛里就有什么。這是一部令人哭泣的時間風化史,他者仿佛陌生人,既是苦難的制造者、圍觀者,同時也是苦難的承受者。

      與此同時,《城與年》中一直飄蕩著饑餓感。這種饑餓不是食物的饑餓,而是來自閱讀匱乏的文化饑餓。《火車》中,作為知識分子家庭子女的小芹,同樣遭遇閱讀饑餓,由于手抄那個時代盛極一時的《曼娜回憶錄》而被帶走判刑。閱讀嚴重匱乏的時代,垂危兒童秋良家的12本小人書,是孩子們狂歡的禮物。侏儒黑夢回憶里,是垃圾堆上撿到的各種報紙、雜志和破損的《聊齋志異》。實際上,黑夢的回憶,是在試圖修復一個時代的閱讀饑餓癥。黑夢的“書房”就是在房頂上搭個涼棚,黑雀兒給黑夢帶回來很多書,從而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黑夢》里,在房頂上,黑夢和七姐發現了一個秘密的閣樓,從而捅開了一個秘密書房。這棟房屋被貼了封條,書房布滿灰塵。主人莫測的命運更是一個不可還原的悲劇。“某種意義上說,房間對女人的喚醒甚至超過書籍對男人的喚醒”,《黑夢》里,這個秘密的書房不但承載著記憶中的閱讀饑餓癥隱喻,同時收藏了黑夢和七姐懵懵懂懂的戀情。

      寧肯用冷靜的筆法,鋪陳了復雜的結構敘事。《城與年》用兒童的視角透視非理性的鏡像,兒童之間的頑劣和游戲,似乎與歷史事件無關。然而,寧肯采用了一個極其微妙的藝術手法,對事件進行戲仿。《火車》中,小芹失蹤后,孩子們如何攻守同盟?每一個參與火車上打撲克的孩子都知道小芹隨火車遠去了,但這些兒童居然共同制造了一個“我們不知道小芹去哪兒”的謊言。“我們心里的石頭一下落了地,一致贊同。小芹在這一刻真正消失了。我們統一了口徑,攻守同盟。”在一個非理性的時代,那些失蹤、磨難和真相淹沒于記憶中,謊言試圖縫合時代的創傷。寧肯用兒童攻守同盟的游戲戲仿了謊言對創傷的縫合。

      (作者系北京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