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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康熙日講述略
      來源:中華讀書報 | 楊阿敏  2024年08月08日08:25

      康熙朝日講是中國古代歷史上持續時間最長的御前講席,自康熙十年四月始,至康熙二十五年閏四月止,持續十五年,日講近九百次??滴醯凼侨罩v制度最成功的實踐者,其勤學之精神,不僅遠邁前代帝王,即比之士大夫讀書人,亦不遑多讓。對于日講的目的,康熙帝有著清醒的認識:“卿等每日起早進講,皆天德王道修齊治平之理。朕孜孜問學,無非欲講明義理,以資治道?!睆母旧蟻碚f,是為了更好治國,要能躬行實踐,不徒為口耳之資。在以往的研究中,對于康熙朝日講的研究,或從日講與政治、社會、學術和帝王教育的關系入手,或著眼于清代經筵制度的沿革與禮儀,對于康熙皇帝日講活動本身的探究不夠深入完整,本文希望能就康熙日講活動做一系統梳理,以呈現日講活動的整體面貌。

      本文論述以《康熙起居注》為依據?!犊滴跗鹁幼ⅰ返挠涗浭加诳滴跏昃旁拢K止于五十七年三月。起居注官均由日講官同時擔任,其侍直御前、直接記注的方式使得《康熙起居注》較之《圣祖實錄》更加真實可信,且《圣祖實錄》對《康熙起居注》多有刪改,故而本文徑取《康熙起居注》。

      一、學問之道 必無間斷

      日講活動能持續如此長的時間,與康熙皇帝本人的勤學是密不可分的??滴跏晁脑鲁踔v。康熙十二年二月初七日,康熙皇帝對于隔日進講猶未滿足,曉諭以后由隔日進講改為每日進講:“人主臨御天下,建極綏猷,未有不以講學明理為先務。朕聽政之暇,即于宮中披閱典籍,殊覺義理無窮,樂此不疲。向來隔日進講,朕心猶為未足,嗣后爾等須日侍講讀,闡發書旨,為學之功,庶可無間。”

      據舊例,日講每歲自二月經筵大典后開始,夏至日停止。八月經筵大典后開始,冬至日停止??滴跏?,五月初三日,講官以舊例夏至輟講奏明,上曰:“學問之道,必無間斷,方有裨益。以后雖寒暑不必輟講,待至六月溽暑,再來請旨。”五月二十九日,正值炎暑,講官因前次旨意,再行請旨,希望能停講。康熙皇帝雖然同意了停止日講,但仍要求照常進呈講章,以便在宮中學習:“朕御講席,殊不覺勞。爾等退后,朕在宮中亦不時溫習,未有間斷。今既溽暑,姑停數日。講章仍照常進呈,以便朝夕玩閱?!笨滴跏荒觊c七月十六日,康熙帝不待舉行秋季經筵大典,即吩咐講官開始進講:“方今秋爽,正宜講書,爾等即于本月二十五日進講?!笨滴跏哪晔辉鲁跻蝗?,康熙帝以天氣猶未甚寒為由,仍令講官繼續進講。這個月的十三日,康熙帝傳旨照舊例冬至后輟講,但又以為若等春季經筵大典舉行后再開講,過于遲久,吩咐于正月二十日后,即行進講??滴醵晔辉氯?,曾傳諭講官:“天氣雖寒,朕于宮中煖閣可以進講。且機務少暇,每日披覽經義,于學問多所裨益,不必停講?!庇^康熙帝這些舉措,或于寒暑時節繼續進講,或于春秋經筵大典前提前開講,無非是為爭取時日,多學一些。

      除上述日講常例外,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更能見康熙帝時刻不忘日講之事??滴跏耆鲁跛模滴醯垡蛐掭輰m殿,暫時移居瀛臺,仍吩咐講官照常進講:“今緣修葺宮殿,明日移駐瀛臺,暫居數日。講書之事最要,不可少間。爾等仍照常每日至瀛臺進講,今日暫停?!笨滴跏晔眨仁莻髦I講官:“今日政務繁多,可少候進講?!敝虚g又傳諭說:“今日事雖繁,事畢仍進講?!弊詈髠髦I說:“欲事畢仍令進講,一時料理未完,今日且暫停講?!弊詈箅m然沒有進講,但其在繁雜政務中,尚惦記著進講之事,足見其用心。康熙二十四年三月十四日,講官為皇上萬壽節之事,請求自十五日至二十一日停講,康熙帝表示:“講書深有益于學問,朕愛聽不倦。前偶爾違和,輟講數日,心尚歉然。朕意欲將《詩經》速速講完,不必停也。”而這次康熙帝確實沒有休息,據《康熙起居注》記載,十五日、十七日、十九日、二十日均照常進講《詩經》。

      康熙作為皇帝,日理萬機,畢竟不只有讀書一事,所以在這十五年的時間中,日講也并非逐日進行,現實情況也不允許。如康熙二十四年,康熙帝曾說:“朕比來每清晨詣太皇太后宮問安,又親為皇太子講書,并披覽他經及古文,以此宮中略無暇晷,所講《詩經》不得逐日無間,應須陸續進講。然講論經義,未嘗刻忘于心,爾等照常伺候,有暇即召爾等進來。”而有時輟講時間還頗長,如康熙十三年,自上一年冬天十二月停講以來,直至九月初五才恢復日講。對此康熙帝心中也頗為不安。為此,九月初一康熙帝吩咐乘間進講,充分利用一切時間學習。

      康熙二十五年閏四月初六日,上諭曰:“《春秋》《禮記》朕在內每日講閱,爾等將《詩經》《通鑒》講章每日捧至乾清門豫備,詣講筵行禮進講為時良久,有妨朕披覽書籍。其每日豫備,著暫行停止?!对娊洝贰锻ㄨb》講章俱交與張英,令其赍至內庭?!背掷m十五年之久的日講至此停止,但康熙帝并未放松學習,只是不再需要講課這一形式,對經典的學習仍在繼續。自古帝王好學右文,往往虛應故事而已,少有持之以恒者,康熙帝日御經筵,盛暑隆冬無間,為自古所未有。

      二、先親講 后進講

      康熙帝對待日講,不只徒應故事而已,還很重視學習的方法與效果。在早年,他對此即有清醒的認識,在進講之后,還勤加溫習。心有所得,必考正于人。

      在講官進講之后,康熙帝還提出自己覆講的方式??滴跏哪晁脑露罩I曰:“日講原期有益身心,加進學問。今止講官進講,朕不覆講,則但循舊例,漸至日久將成故事,不惟于學問之道無益,亦非所以為法于后世也。自后進講時,講官講畢,朕仍覆講,如此互相講論,方可有裨實學。應若何舉行? 爾等會議具奏。”康熙帝認為講書務求實學,若不覆講,則進益與否,無由得知。關于覆講之事,據《康熙起居注》對于日講的記載,并未見施行。只有康熙十六年六月初五日,康熙帝認為自己究心《四書》已久,命講官試舉一章,令其講解之事可算是。

      與此議稍有不同,據其后的日講記錄,這次上諭的精神具體落實為親講,其形式為:上親講畢,講官照常進講。形式上雖有區別,而與覆講的目的則是一致的。

      由親講可知康熙帝對于經典的學習程度?;实郾救艘嗖辉偈潜粍咏邮苷撸欠e極參與到經典的講論之中,與但循舊例者的學習效果必將大不相同。康熙十六年五月初四日的日講進講:告子曰性猶杞柳也一章,告子曰性猶湍水也一章??滴醯巯仍囍v告子曰性猶杞柳也一章,講完后,講官仍進講性猶湍水也一章。此處講官只講未親講的一章,應屬特例,故而記載有所區分,點明講官所講。而據康熙十六年五月的記載:“十三日戊子。辰時,上御弘德殿,講官喇沙里、陳廷敬、葉方藹進講: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一章。上親講畢,講官照常進講?!蓖率巳盏挠涊d:“辰時,上御弘德殿,講官喇沙里、陳廷敬、葉方藹、張英進講: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一章、孟子曰仁人心也一章。上親講畢,講官照常進講?!辈⑽慈缜坝兴鶇^分,則照常進講應包括康熙帝所親講過的章節。親講亦成為此后慣例。

      三、講求治道

      聽講之余,康熙帝常就相關問題詢問講官,勤學下問,務求實學。或論治道,或講經典,或談文章,或評史事,總是要講求治道。如康熙十四年四月二十五其對于講讀內容的詢問,比較典型地記錄了日講之余康熙帝與講官對話的情景??滴醯圩x書畢竟是為了有資于治道,故而關于治國之道的討論,常見于日講之中。

      康熙帝認為服人心是治國理政的根本,熊賜履告之以以道服人,自然心悅誠服。若要以道服人,這又離不開平時將道理講究明白。同年九月,康熙帝也曾表示:“看來講明道理要緊,若無這道理,一切事務都無憑發落。”在同年八月二十六日與講官論及治道時,康熙帝說:“明理最是緊要,朕平日讀書窮理,總是要講求治道,見諸措施。故明理之后,又須實行,不行,徒空談耳。”與之前熊賜履所說一脈相承,由此亦可見熊賜履對其思想之影響。

      講求治道,用人為先。自古以來,治日常少而亂日常多者,皆由于疏正人、親小人之故。如康熙十九年四月初九日,討論律與例的問題時,康熙帝說:“律與例不容偏廢。律有正條,自應從律。若無正律,非比例何以定罪? 總之,用律用例俱在得人。”若不得人,則用律亦不能無弊。而用人之先,又必能辨君子小人,“君子小人不可不辨,有似君子而非君子者,亦不可不察”,因而討論君子小人之分的次數較多。

      在康熙帝看來,只有君臣上下同心盡力,才能達到天下大治??滴跏吣昃旁鲁跷澹蜻M講《尚書》,康熙帝有感而發說:“朕觀高宗命傅說諄諄以納誨輔德為言,可見自古君臣必一德一心至誠孚感。為上者,實心聽納,以收明目達聰之益;為臣者,實心獻替,以盡責難陳善之忠。然后主德進于光大,化理躋于隆平。后世君臣之間,徒尚虛文,中鮮實意,治不逮古,職此故耳。”十九年四月初三又說:“觀《尚書》內,古來君臣無不交相勸勉,如此何憂天下不治?!笨滴醯壅J為堯、舜、禹、湯以來,心法、治法具在《尚書》。反復致意之間,也凸顯了他試圖從經典中尋求治道的努力。

      四、道學之士 必務躬行心得

      康熙帝與講官的對話中,可見濃厚的理學氣息。如對于學問之道,認為應以正心為本。其對于文章的看法,即秉持著理學家的一貫立場:“文章以發揮義理、關系世道為貴,騷人詞客,亦不過技藝之末,非朕之所貴也?!敝氐垒p文,文之可貴在于載道而已。對于釋道二教的態度,他曾對熊賜履說:“朕生來不好仙佛,所以向來爾講辟異端,崇正學,朕一聞便信,更無搖惑。”明確表示崇尚正學,不信異端。且對民間一有喪事,便延集僧道,超度煉化之事,深以為非。這都是站在理學的立場上對佛道的態度,實際上則并不完全排斥。

      此外,康熙帝還經常與講官直接談論理學話題。如康熙十二年九月十三日,講畢,上召賜履至御前,諭曰:“朕昨觀《大學》,格物二字最是切要工夫,蓋格物即窮理也?!睂τ诟裎锏慕忉?,歷代聚訟紛紜,此處康熙所論為朱子的觀點?!洞髮W章句》釋“格物”曰:“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边@與康熙帝尊崇朱子學的立場是一貫的。但他并沒有公開反對陽明學:“朕常讀朱子、王陽明等書,道理亦為深微,乃門人各是其師說,互為攻擊。夫道體本虛,顧力行何如耳。攻擊者私也,私豈道乎?”對于宗守朱子學與陽明學,康熙帝以為“意見若能持久,亦自不妨,但久之彼自變易其說耳”。

      上舉格物之說以外,還曾詢問講官本然之性與氣質之性所指為何。然不論如何談論,康熙帝對理學有一根本看法:“道學之士,必務躬行心得?!边@就涉及到知與行的問題??滴跏晔辉露?,康熙帝曾問曰及知行合一之說? 熊賜履對曰:“宋儒朱熹云:論輕重行為重,論先后知為先。此言極為稔實。知行合一乃后儒穿鑿之論,畢竟有病?!边@一回答得到了康熙帝的首肯,表明他是贊同這一觀點的:先知后行,行重于知。對于先知后行之說,康熙帝主要的表現在于鼓勵讀書:“凡出仕之人,須讀書明理,方有裨益。若不能通曉文義,焉能治民理事?”只有先講明道理,行事方不致盲目。

      對于行重于知之說,康熙帝則表現為反對空談理學,要在能身體力行:“如理學之書,為立身根本,不可不學,不可不行?!踩俗x書,宜身體力行,空言無益也?!笨滴醯壅J為當時自夸詡為道學者,惟口為道學之言,不能實踐者甚多。而他深惡痛絕的假道學,也主要指不能實踐者。

      對理學諸書,康熙帝用功頗深。他自幼喜讀性理之書,晚年總結讀書心得說:“性理一書,千言萬語,不外一敬字。人君治天下,但能居敬,終身行之足矣?!痹c大臣談及《太極圖》《西銘》《皇極經世》《近思錄》《性理大全》等書。

      五、講章以簡要 明白為尚

      講章不僅供講官進講之用,也是皇帝溫習的重要輔助,在停止日講,只進呈講義時,其作用就更加重要。因此,康熙帝一貫重視講義的撰寫,對此發表過不少意見。明代張居正所撰講義,是康熙帝評價講章的重要參考??滴跏昃旁鲁醢?,“辰時,上御弘德殿,講官熊賜履、喇沙里、孫在豐進講: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一章。講畢,上召賜履至御前,諭曰:‘朕觀爾等所撰講章,較張江陵直解更為切實。’”明代張居正為講官時曾給萬歷皇帝進講《四書》《尚書》《資治通鑒》等書,后將講義刊刻成書??滴醯鄞颂幵u論講官所撰講義應是《論語》講章,后來編輯成《日講四書解義》一書??滴醵迥晁脑鲁跛?,就皇太子的教育問題,康熙帝再次談及兩書優劣問題:“四書粗解之,則張居正《直解》為佳,欲求精意,莫過于《日講解義》?;侍诱\能通貫此書,自克明晰義理,惟視其力行何如耳。不然,徒滋繁言何益?”指出學習《四書》之法,可先讀張居正《四書直解》,再讀《日講四書解義》,最終落實在力行上。

      康熙帝對于每部講章的撰寫基本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和看法,如前述的《四書》《詩經》之外,還就《尚書》《易經》《禮記》等書的講章撰寫工作做出過指示。對于《尚書》講章與《四書五經大全》諸說有所不同,康熙帝曾就此詢問講官:

      上問:“所撰《尚書講章》與《大全》諸說不同?”廷敬對:“《大全》一書,雜引諸儒之說,《講章》專主蔡傳,其《大全》精要處俱已該括在內?!狈教@對:“《大全》以外,尚有《注疏》。蔡沈作集注時,其可取者俱已采入?!洞笕芬粫?,亦發明蔡傳之意而已。”上問:“《注疏》與《大全》何如?”廷敬對:“《注疏》雖漢、唐儒者之書,其言克明俊德,為能明顯俊德之人平章百姓,為百官族姓。其義甚短,不如《大全》所解之正?!鄙显唬骸叭?。”

      由此可見康熙帝不僅學習講章而已,還主動閱覽其他典籍,故能提出此問。講官因《大全》一書,遂將《尚書注疏》一并提及,表示蔡沉撰寫《書集傳》之時可取者俱已采入,而《大全》也不過是發明蔡傳之意,所以不必再參考《尚書注疏》。

      經典之中有些詞句對于統治者而言,看來可能不是很順眼,講官為了避忌,揣摩上意,也許就會忽略這部分內容不講。如《易經》亢龍有悔一節:

      早,上御乾清宮,講官牛鈕、孫在豐、歸允肅進講:勞謙君子有終吉一節。上親講:亢龍有悔一節。講畢,上顧孫在豐問曰:“亢龍有悔一節何以注在不應講之列?”孫在豐奏曰:“因乾卦文言有此一節,前已進講,此節重見,字句皆同。且亢龍意義似宜避之,是以不講。”上曰:“天道虧盈,過高則亢。《易》中所言無非此理,正宜以此為戒,不必避忌。以后《系辭》講章不分應講、不講,俱以次逐節進講?!睂O在豐奏曰:“誠如圣諭。帝王保泰持盈,有大能,謙則豫。堯咨舜儆,兢兢業業,實同此心?;噬弦源藶樾模嫣煜氯f世之福也。”

      前朝的朱元璋就曾命人刪節《孟子》,而康熙帝則無此避忌,命令講官以次逐節進講。這種保泰持盈之心,也保證了康熙帝能夠順利在位六十一年,而不致如前代許多帝王,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對于《易經》講章的撰寫,講官曾上奏說:“臣等詳繹《易經》一書,卦辭言一卦之統體,爻辭言各爻之時位,其義各有不同?!督饬x》內每卦之前,須總論一段,發明卦爻之旨。”康熙帝指示說:“《易經》卦爻之義原各不同,如噬嗑一卦中,四爻主用刑之人,初上二爻主受刑之人,每爻各有取義,必得此一段,方覺全卦之理了然。諸卦可即照此式撰刻。”康熙帝對于《易經》有著特殊的偏愛,但又深感《易》學最難,曾對講官說:“《易》理精微,難以意測。就講章披覽,詞意亦甚分明,然尋繹圣人系辭取象之旨,實非言語所能盡意,故《易》學最難?!鼻乙圆荒芤灰惑w認,見諸躬行為憾。

      康熙帝于經筵日講之外,更命儒臣分撰《春秋》《禮記》講義,他曾批評張英等人所撰《禮記》講章不佳。康熙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記載:“張英人亦謹厚,但無主見,且怠惰。朕再三諄諭,并不肯細心體認文字。當日尚好,自此番來甚覺嬾惰。如《禮記》講章將來欲傳于后世,豈可不斟酌精當。且《禮記》多漢儒傅會之說,翰林官不過照舊時解義敷衍詞章,其中是非理宜自加體察。向來熊賜履屢言張英止屬謹慎之人,其中卻無主見。”從康熙帝的批評中,可見他是認真研讀過進呈的講章,所以能深中其弊?!抖Y記》講章直到乾隆時期才編刻成書。

      六、崇儒重道

      對日講官的選擇,康熙帝也十分重視??滴醵?,康熙帝回顧自己的學習經歷說:“朕政事之暇,惟好讀書,始與熊賜履講論經史,有疑必問,樂此不疲。繼而張英、陳廷敬等以次進講,于朕大有裨益?!睕]有忘記這些講官對他的教育,且虛心稱自己限于資質,未能融貫,不過得其大概。其揀擇的標準一般考慮人品與學問如何,加之以試講,綜合考評。如康熙二十三年三月十二日:

      大學士、學士等會同翰林院學士等為日講員缺,將正黃旗侍讀學士多奇、鑲黃旗侍講學士鄔黑選擇引見。上問曰:“此二人何如?”大學士明珠奏曰:“多奇雖為人平常,學問優通。鄔黑才具堪用,學問不及多奇。其侍講學士顧巴代前日試令講書,據伊言眼目昏花,故不入選?!鄙项h之,顧問學士牛鈕。牛鈕奏曰:“多奇為人謹慎,學問頗優。鄔黑才具堪用,長于辦事,先以侍講坐名補用,學問較之多奇稍遜?!鄙蠁栐唬骸岸嗥鎸W問與誰相等?”牛鈕奏曰:“與臣等仿佛?!鄙嫌謫栐唬骸班w黑出差尚未回耶?”明珠奏曰:“鄔黑尚未回來?!鄙显唬骸岸嗥嬷a充日講官?!敝I畢,牛鈕等出。

      日講官的人選一般是先由大學士會同翰林院學士等簡選材品優長、學問淹通者具奏,然后再由康熙帝親自揀擇。決定具體人選時,康熙帝總是先讓大學士陳述對于候選者的評價,供其裁擇。結合自己對臣下的認識,確定日講官的人選。有時也會參考翰林院的考試成績。在評價各人學問時,康熙帝又將之區分為記誦與著作兩方面,更加看重善著作者:“人之學問原有一定分量,真偽易明,若徒肆議論,而不知著作之難,則不自量矣!”不獨在選擇講官時注重學問,任命其他官員時,康熙帝亦常問其人學問如何。

      對于講官,康熙帝也常能體貼下情,給予特殊關照。如康熙十六年八月十八日上諭曰:“汝等講書之前,既已行禮,講書畢,著免行禮,此朕尊崇儒道之意?!痹谖镔|生活上,康熙帝也對于講官有所優待??滴跏昶咴率蝗罩v畢,諭達禮曰:“朕或出郊外,或幸南苑,常不輟講,以故翰林官員每次隨從。但翰林各官,俱系遠離家鄉,京城毫無資產,常川隨朕,不免艱苦,殊為可念。嗣后扈從講官所用賬房及一切應用物件,酌定數目,由內給與。此等物件,在何處駝載隨行,著一并議奏。”康熙帝能考慮及此,真是體察入微,絕非何不食肉糜者所能想見。

      還不時給予講官特別賞賜,對其每日進講,寒暑無間,著有勤勞,略示優眷儒臣之意。如康熙十二年十月十二日,特賜滿漢講官貂皮、白金表里??滴跏昃旁鲁趿蛑筇鞖鉂u寒,特賜講官貂皮各五十張、表里緞各二疋,以示重道崇儒至意。講官喇沙里病故后,康熙帝念其“自任講官以來,在內則講筵盡瘁,在外則扈從勤勞,曾無一事少曠職業”,考慮到其身后“家無余資,特賜銀三佰兩,為一切治喪之費”。

      對待講官,康熙帝還是比較優厚寬容的??滴跏吣昶咴露巳?,進講:嗚呼慎厥終一節、王歸自克夏二節、夏王滅德作威一節、肆臺小子一節、上天孚佑下民一節、俾予一人一節。上天孚佑下民一節,原不應講,進講章單內錯寫應講。講官喇沙里、陳廷敬、葉方藹、張玉書講畢出,隨欲檢舉。上遣侍衛傳諭說:“錯誤亦事之常,且系小錯,不必認罪?!敝v官等對此次寬免要謝恩,康熙帝還推辭,以為此次錯誤原系小節,不必謝恩。康熙二十二年三月二十四日,講畢,諭牛鈕等曰:“講官嚴我斯身體肥重,難于趨走,如忽痰升喘嗽,恐有失大禮。我斯在講幄効力年久,仍以講官照常辦事,凡遇升殿御門,免其侍班。爾等可傳諭行。”考慮到身體狀況,對其加以特別安排,避免失禮犯忌。

      七、結語

      康熙帝五歲開始讀書,早夜讀誦,無間寒暑,至忘寢食。年十歲,益博綜群書,潛心好古,背誦不遺。年十三,援筆為文章。“沖齡讀書時,奉圣夫人愛護圣躬,恐勤誦過苦,乃匿所讀書,冀得暫輟,皇上必索讀之不少休。太皇太后嘗謂皇上曰:‘貴為天子,豈欲應主司試而勤苦乃爾?!弦嗖粸橹埂保浜脤W不倦蓋出于天性。貴為天子,自然不用為科舉功名而苦讀詩書,而能銳志墳典,沉潛理義,理政之暇,猶未嘗廢書卷,讀書人亦難以企及。史書記載,容有溢美,然其始終如一,則不可輕易否定。

      康熙日講依次進講了《四書》《尚書》《易經》《詩經》,其中,十六年以后又兼講《資治通鑒》《通鑒綱目》。停止日講之后,《禮記》《春秋》二經則只是進呈講章供皇帝閱讀。在長達十五年的日講期間,為保證學習的連續性,康熙帝盡可能在日理萬機之余照常開講,其好學之程度,有目共睹。為了更加有效地學習,康熙帝在講官進講之前親講一遍,又在講畢之后,常就相關疑問詢問講官,與之討論,不只是被動接受而已。對于講章的撰寫,康熙帝十分關心,對諸經講章的撰寫均有具體指示,對講官的任命也是綜合考察多方面因素而后定奪,平日對講官亦頗為寬厚,顯示了其崇儒重道之心??滴跞罩v雖是天子之事,然以讀書人視之亦無不可,雖有講求治道之目的,而初則不過讀書明理而已。故其好學不倦之精神,足以為后世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