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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學群:我們在小說里遇到什么
      來源:《青年作家》 | 學群  2024年08月05日16:57

      如果說小說是對生活的模擬,小說創作者則是對造物者的模擬,“要有”于是“就有”。托馬斯?阿奎那所說的造物主所不能做的事,好像也適用于小說創作者,比方說他不能讓人變成非人,他也不能改變自己,他只能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就拿出什么,他不能另外弄出一位造物主來造就他。他不能使一個人不具靈魂,讓他們千篇一律,他也不能撤銷過去,如此等等。

      與此同時,他又不是造物主,造物主做的好多事他都不能做。他不能太過在意我寫得怎么樣,我怎么樣,他要做的就是寫,把想寫的寫出來,是什么樣就寫成什么樣。驢發情的時候,它就只管叫,它才不管這么多呢。雞下蛋也是這樣,就這么叫。

      你以為在一個人的小說里會遇到上帝?得了吧,你遇到的無非是那個寫小說的家伙,還有他的鄰居,也許還有你自己。這有些像那些冒險進入太空的人,他在那里遇到的是自己。據說,柏拉圖把人定義為沒有羽毛的兩腿動物,于是,第歐根尼把一只拔光毛的公雞帶到了柏拉圖講哲學的地方。瞧瞧,你們說的人就這個樣兒。寫小說呢,說到底無非是與一些世事相處,與自己相處。

      我同意這樣的說法:自古以來的故事不過是在重復同一些構型。所有這些構型都已演繹得疲憊不堪,演繹到死。通俗小說也不過是那樣一些構型,構型之外為零。小說起于故事甚至基于故事,可它又是反故事的,是對故事的批判。小說之難、之尷尬、之異,大概就在這里。

      是的,小說不能僅僅是故事,小說應該比故事多一點什么,小說也可以不要故事。

      那么,它該多一點什么呢?我想起巴塞爾姆,想起那些不起眼人物的不起眼行為達成的不起眼的啟示。我們應該從渾濁的現世中尋找神示,在微小的事物中看到無限,在匆匆流水一般的日子里看到永恒,在庸常的現實中抵達終極?我們要看破那些日常的假象,要去刺穿那些司空見慣的肥皂泡,要把人置放到更廣大的空間里去理解?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一個人他能做什么。我想起第歐根尼的公雞,那種血液深處與太陽運行有著神秘聯系,到時就會鳴叫的動物,當它被拔光了毛來面對人時,人好像是無言的。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這對于小說就像是一種隱喻和暗示。小說是一種由于其虛構性反倒更容易接近真實的敘事。它可以創造語境,可以借此進入造物之境,去抵達某些難以言說的東西。赫舍爾說:“對人的處境最有價值的洞察,不是通過耐心的內省和全面的審視得到的,而是通過巨大挫折時的詫異和震驚得到的。”在我看來,他說的好像就是小說。

      在《卜居》里,那位太卜鄭詹尹最后是這樣說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如此而已。對于一個小說寫作者來說,最好的辦法大概就是像那些打鳴的公雞,在血潮涌起時引頸而鳴——按著造物主賦予他的嗓門去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