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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膠東文學》2024年第7期|徐惠林:受想行識
      來源:《膠東文學》2024年第7期 | 徐惠林  2024年08月13日08:08

      年初回鄉,小兒少了玩伴,只能一人耍耍,卻比上次來得開心、野氣,讓我心生些許快慰。

      其樂有四,值得小記。

      一、瘋追那只母雞房前屋后跑,口中大呼“滾——滾——滾——”,將平素從爸爸那里學來的臭罵發泄到了一個老實的對象上。可憐那只母雞,天黑了還躲在繁密的南瓜藤下。被奶奶騙回后,小兒才放過那可憐的母雞。“本來這只雞下午要下蛋的,就這只最能下。好了,今天的蛋是‘縮’回去化了,你以后少吃一個蛋了。”奶奶說歸說,還是為孫子的活力高興,“這家伙真有點兒野了,好啊。”

      二、發現石榴長在樹上,不問可否,一把采下。小兒到院內轉悠,沒想到一個回頭,發現有棵樹上結了很多石榴。以前他只知道石榴來自水果超市,卻沒想到這家伙原來長在樹上。他飛奔而來,拉媽媽去看他的“神奇大發現”,未等媽媽說上幾句,他立馬毫不猶豫地摘下一只大的,又飛奔到廚間小屋向奶奶報告他的發現和采摘之能耐,奶奶哭笑不得:“豐啊,這石榴樹你爺爺栽了幾年,今年才結出個大石榴。等它們熟了再采,才好吃噢。”誰知回城前,小兒將奶奶的話作耳邊風,一不留神又采了一只大的去。無賴小兒,真是無賴。

      三、在豐兒眼里,一切小動物,都通人情,遇事也都好商量。遇到了那只懶洋洋的貓,他馬上主動提出:“貓,我不打你,你別咬我好不好?”懶貓懶得叫一聲,慢悠悠地走開。從田野回來,路過一戶人家的羊圈,聽得山羊叫,嚷著要去看。圈里光線不好,先只看見小綿羊。“小綿羊,你在叫什么呀?你好像在哭,你媽媽在哪里呀?”他一番詢問。聽到人聲,躺在角落里的老綿羊現了身,一聲咩叫,豐兒不開心了:“原來它媽媽在呀,怎么這么兇啊。”然后才放心走開。

      四、夜晚屋外蟈蟈叫,此起彼伏。爺爺來了興致,拉起孫子,帶著手電筒并一個扎洞的塑料瓶,出去抓蟈蟈——我最欣賞老爺子忙碌一天后,尚有如此雅興。記起小時候,每每秋夜晚上醒來,聽得蚊帳里有蟈蟈唱歌,就知準是我們入眠后,母親掌燈,父親在籬笆里捉來的。這是鄉村最詩意的風景和戀歌。此刻,詩性的一幕又出現,我什么也不說,心中蕩漾恬美,充溢著幸福和感恩。大半個小時,爺孫倆回來了,瓶內已裝了四只大蟈蟈。“明天帶回去,可別弄斷了它們的腿,那樣它們就不叫了。蟈蟈愛吃南瓜花,明天摘些去,西瓜皮也愛吃。”豐兒聽著爺爺的喂養指南,稚氣的小臉上綻放出南瓜花一般的喜悅。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想古詩中的三月,應是農歷。因轉眼,剛到四月,蝶舞蜂喧的那份春之熱鬧不見了。“五一”回鄉,已是初夏。生命的那份熱烈,從表面、淺層,開始轉向深入、蔥郁。

      凌晨,老屋的木板床上,我是被東、南、北窗傳來的鳥叫,滴滴、啾啾、喳喳、咕咕……從混沌中拉醒的。由是,漸漸明晰中,我想,無論此生遭際多少紅塵喧囂,城鄉的豹變,值此天籟鳥鳴,天光云開,讓我瞬間如澡雪灌頂,諒解了世間所有的失序、不堪。

      更喜,一陣公雞司晨之聲從后村遙迢傳來。它們似枚枚箭鏃,飛越荷塘,穿行密林、雜樹,翻過屋墻、籬笆,抵達我清凈的耳膜。真切的呼叫似鴻蒙漏灑星光,璧入掌中;黎明的光與暖,漸次來到一個曾經鄉居者的心里。

      早餐母親準備了煎餃,又熬了稀粥。矮小方桌,一邊倚靠了南墻角,另三面,父親、母親、我,各一把竹椅就座,我們就這樣小聚著早餐。父親大嗓門,說著姊妹們最新的情況,村里村外的新聞,然后是一番感慨,教書匠話語連綿,舊腔之痕仍在。有關身體,他猶豫著,讓我問下醫生朋友,仍不太利索的左腿是否還需再打一針封閉;我詢問母親的腰痛是否加劇了,與以前有何不同……邊說,邊吃,不緊也不慢。

      想起那幅畫——凡 · 高的《吃馬鈴薯的人》,貧寒一家,聚在一盞罩燈下,品食著簡單的晚餐。勞累了一天,他們憔悴而疲憊,眼神隱匿于黑暗中。低矮的屋頂下,密閉的空間里擁擠不堪,我看到了壓抑、沉重、困窘與悲辛。但跳出來看,這種純然質樸中,也潛藏著一種家人團聚的親情,那守望相助的無言寧馨。我曾在文字里借用表述著我們年少的生活,此刻再度浮現,唯長子的我單獨跟父母一起吃著早餐,很是特別,也甚覺幸運,米粥品出了幸福的味道。今歲清明時節,因疫情我沒得回來;再過段時間,端午了,想姐姐妹妹們會再來團聚。

      自年少出去,讀書、工作在外,已多少年沒能這樣獨享與父母一起的早餐?小方桌上,我們平靜地談論著苦、痛,乃至生與死這樣的大義,也無意間坦然說出。

      “向前看”,不屈、無懼!我順應父母之愿,領受著那無厭教誨。

      ——此刻,我把與父母一起的晨炊,視為上天的眷顧。

      院子外,東南角,一早就聽得那蔥蘢茂密的樹林間,每隔一會兒,快者數秒,長者分把鐘,就傳來撥浪鼓似的響聲,篤篤篤篤,篤篤篤篤,一串串,一梭梭,一嘟嚕一嘟嚕的,很是新穎奇妙。

      父親說,這是啄木鳥在啄木捉蟲。

      生活鄉村十多年里,我可沒見過啄木鳥呵。我要看看。

      偷偷踅摸至院子東南角,我伸長脖子,試著在幾棵樹上窺見那忙碌的家伙。轉來轉去好一陣子,仍首尾不見,只那篤篤聲仍像連貫的子彈,從葳蕤的樹藤里射出,拋播在五月的空中。

      我有點兒失望。

      當然更高興,為生態的一寸寸恢復。

      早飯后拎起碩大竹籃,硬要與母親一道去采摘。時近立夏,蠶豆已上粉,幾乎是最后一茬可餐青豆,母親要為我備一份捎帶。

      拗不過,母親走在前面,左手拿了只紅色大馬甲袋,右手一根父親新斫的小木棍——為我返程扛菜搭肩而用,此刻為了趕露水。

      長溜的蠶豆地上,蠶豆稈葉蔥蘢擁簇。豐茂的雜草,已長到齊腰深。霞光,從東畈頭那邊照來,沒有柔和、溫婉,只有直接、勃發,鏡片里,那些探頭、企盼、張望的蠶豆稈蝴蝶葉,你能看見溜溜的露水掛在下面閃閃爍爍,像極了女子耳垂的串串寶石。

      母親先用木棍輕輕沿行間趕了遍豆葉上的露水。“地里蠶豆已不多了,你下來干什么?”進得地里,她還是不讓我下去,“露水linlang的,會弄濕衣褲的”。我留在路沿,拎著大籃子干等,回味著母親剛才所用的四字。這重復了多次的露水后面兩字,我用拼音標出,是我沒太聽清,也或者是聽明白了河南方言,但音對應的兩個漢字或一個詞,我一時難寫出。母親幾乎沒進過學堂,漢字認得很少,只能寫出自己的姓名。看電視只關注天氣預報,偶爾越劇、黃梅戲。

      據母親的發音,我將其對應成“琳瑯”,或者是對應成“叮當”,再或是對應成“鈴鐺”。那么,無論是意象、形象,還是動態、美感,母親隨口說的四個字,“露水琳瑯”或“露水叮當”或“露水鈴鐺”,都讓我驚詫異常,我被這四字的美妙奇幻瞬間電擊,立馬落敗。語言的邊界塑造著思想的邊界,受過多年文藝美學教育,略諳文字雅馴,她的兒子我,傻傻呆立地角。

      母親對此毫不知覺,喚我接著已滿撐的馬甲袋,我再將大竹籃遞給她。她不奇怪兒子常有的那副觸霉頭樣子。復又弓著腰,埋首密密匝匝蠶豆稈叢,那些綠色,像不變的濃情,簇擁、緊裹著她。

      抬頭,田野一片青綠,展鋪如涌潮,高鐵之上的天空,一片瓦藍。

      初夏的村莊,草木清華。潮潤的田野,燕翼自在,它們都在等著更熱烈的日子,生長豐沛的喜悅。恍惚中,風?過了插秧季,我分明提前聽到了小杜鵑、鷹鵑與董雞的鳴叫。

      此番回鄉,繼續為村里老人拍照。

      以照片為村里老人存像之念,緣起那年春節回鄉購置海鷗相機之時。多年來,村中老人不停離世。有次與父母一盤算,自余記事迄今,小小村里已有數十人相繼以各類原因離世。這些人的面容、言行與身世家事,雖一直“立體式”呈于腦間并時時回放,但他們的一些后人早些年常憾言,未有先人的遺照留世。余遂起念,利用回鄉之機,多為一些風燭殘年的老人們拍些照片,直到后來用數碼相機、手機等想拍就拍,但還得沖洗成紙質老人們才心安。此番,我將前次拍好、沖洗好的彩照一一送達。村民皆歡喜異常,煮了雞蛋晚間送來。今在田頭,也為養魚的大伯、采茶的大姨、來家的族兄等拍攝。

      入夜。勞累了一日的雙親時有鼾聲,瘋累了的豐兒香甜入夢,唯吾成了失眠之人。

      聞室內有鼠動。吱吱呀呀撕咬,上蹦下跳,于夜深特別清晰——我頓覺這聲音甚是難得,代表著求食、生息,另一個空間與世界。但也仿佛在撕咬著我心中的什么東西,沒有疼痛,沒有叫喊,只有夜的空明、幽邃與律動。

      翌日。晨起談及夜中鼠事,母親惋惜:“家里那只白貓,多么辟鼠,可惜被人藥走了。”吾問:“看見它的尸體了?”父曰:“不用說的。村里常有人來‘釣狗’‘釣貓’。”我知道,無論怎樣不滿、氣憤、牢騷、無奈,雙親最后還是不會灰心,從頭養起貓狗的。這種看不見的定力、韌性,細想來真讓人震撼。

      下午,走出庭院,像每次返程前那樣,我仍在葡萄架下佇立片刻,巡看周邊的田野、水溝、蒲塘,鳥雀歡快飛過;回首,顧望,那院中的小菜園,洋蔥開出的球狀白花,茼蒿那容易錯視為雛菊的黃花,弟弟家新種月季的碩大紅花……歲月深處的微茫,微茫中綻放的絮語,像新搭的黃瓜架,翹不落泥。

      老屋,新宅,父親母親,兄弟姐妹,時光壓迫中,芥子納須彌。唯愿花香鳥語,依然環繞,清簡凈美,福澤綿長。我,深愛著你們。

      時近中秋、國慶,趕著回故里一趟,是必須的。不想幾個月一過,回來所見,風景已有較大變樣。

      到家的前一晚,田間游走。高鐵墩基下,父親指了指彤紅余暉的西面說,西村沒有了,大部分農戶去了朱莊村,小部分搬到了港口街。廣豐村也只剩下幾家了……

      我將抬望遠處在建高鐵的視線、探尋埂那邊俞村高屋翹檐的目光收回,也不再逡巡稗子、齊身高雜草包圍的晚稻田,只將復雜之情愫與紊亂的思緒,投放于近前的水塘。往事,在秋水里浮現,散漫,懸浮或沉淀。布谷鳥、斑鳩、喜鵲的叫聲,與雜草叢里不知名的秋蟲嘶鳴,將我喚回,我不禁打了個寒噤。扇形打開的秋晨視域里,所存就是這些了,它們一部分在無知無覺野蠻生長,一部分飄移于云天之外,一些,仍陷入歷史與文化語境中無法自拔。

      風起于青蘋之末,時代發展車輪下,一些村莊凋敝、枯萎、死寂,是必然的,也屬正常。基建拆遷、高鐵用地、自然村行政村的拆并,來來回回,搖搖震震,西風凋碧樹,整飭著自然村落的排列組合。

      鶯飛草長,湖泊明亮,江南,是中國一個永遠的微笑。蘇湖熟天下足,時間的褶皺里,我沒有直接目睹過一個村莊的搬遷、掩埋、蕩平、死寂。戰爭、瘟疫與自然災害,一次次書寫著家園的毀棄、黎民的流轉,即便我們這些河南移民子弟,祖上也是清末來到這太平天國運動后人煙荒蕪之所在。但眼下,這故里已是沒有硝煙的戰場般的遺存,是一日千里現代化進程中的某個注解。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久居西村、廣豐的村民,對這搬遷,邁向新生活,是欣欣心喜。

      已過秋分,穿短袖的我,感受到了一絲涼意。隨意摁了幾張照片,廣豐干脆不去了。或許,也是一種主動地選取“不愿”吧,不愿在這明媚秋陽里,再回看、駐望,陷入憶舊泥潭,沉入不見底的秋塘旋渦之中。

      我,幾近是個過客。腳步匆忙,與我已有一面之見的那只白毛小狗,識趣躲開了,羞愧的神情像吠錯了人。我也無端羞愧。

      河邊的捶衣聲,啪……啪……啪,跟在身后,一聲,一聲,又一聲。

      中國人,尤其我們這種工作在小城,而健在的父母和幾個姊妹在故里農村者,總得回鄉過年,才是最好。

      廿九日回東城。

      除夕之晨三時醒,天地萬仞心游一陣,漸至迷糊,終于混沌。復,為雞鳴喚醒。俄頃,喜鵲窗外脆叫,此伏彼起,參差如利剪開合。麻雀群起而應,至于大作。

      早餐年糕、薄粥,佐青菜、咸菜,瓷實一碗。花貓桌下團繞,綠眼視吾喵喵。

      餐畢,村內、田壟一盤桓。村口,穿稻田之商合杭高鐵已貫通,并護欄。顧東西深處,如寬帶延展,邈視無極。今亦立春日,紅燈籠、大福字、前后門聯,正陸續貼上。

      我等乃河南移民后裔,部分中原文化習俗延續至今。春節,家中均設“祖宗昭穆神位”或“天地君親師”中堂,晚上團圓飯前須燒紙錢點香祭祖;守歲;正月初一早餐吃餃子而非本地人的湯圓或團子。大伯年底走了,我們本家今年均貼黃聯,明春貼綠聯,后年才能貼紅聯……自然,如今有些禮儀已簡化、淡化許多了。

      除夕日的中餐向來求簡。昨回來,本地人司機說要回家“過小年”。過正月十五,先人們說“過大年”,要野外放燈,現基本只剩全家人吃頓團圓飯的習俗;冬至這節氣,本地人視為祭祖大節日,我們以前不過,今有些也過——南北文化即如是在江南水鄉兼容、交融。

      年夜飯的準備,吾插不上手,真當是個閑人。此乃自在的時刻。于浸潤了每寸昔年光陰的鄉土、村莊,晤對除舊迎新的門楣、廚間旺旺灶膛柴火,及張張村人笑臉、田野冒出的青蔥生意,與灌注其中、升騰其頂之節日喜氣,鄙人真愿此刻花開,剎那永恒——剎那,便是永恒也。

      近午,煦陽穿透灰霾空氣,清冽中絲縷灑來,映襯淺睡眠般之思緒狀態。此乃睿智的時刻,澄明的時刻,也是凍土融散春意翹望的時刻。

      鄉村在告別,告別了物質的匱乏與生計的困頓,目下也在告別曾經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吾等,一介小小農家子弟,只能以小物件、淺文字的留存,來抵御這種理必然情難卻的告別。也或僅僅是一己個體之懷想:于城鎮化、商品化之詩性、人文,如是狀態,算是俗世粗糲的一種表征。

      飯后無意間,在河埠邊老榆樹下,看到諸多倒扣的壇壇罐罐、缸缸甕甕。細查一番,均是兒時陪伴生活的腌咸菜、臘肉,制腐乳、辣醬,盛米面、年糕的東西,里面有兩個小家伙兒,很是挑眼:一只醬釉油盞,一只同是醬釉之小罐,曾是居住老屋時所用。母親說,這些壇壇罐罐,是這些年陸續棄用的。“現在誰還用這些東西?”弟弟遷新居后,這些“過時的東西”更“不要了”。我口喊可惜中,心里還有些高興:“歸我了!”是的,我唯愿時代更發展進步,我也唯愿保留著這份鄉愿、鄉愁——談不上文心或一顆讀書種子。就像把秧馬請進城里做洗腳凳用,此刻,吾決計立馬對此兩罐“搶救”。遂將它們里里外外清洗一番,擦干后小心置花壇墻沿,浴新春的光,晾曬。

      遺珠留櫝,現在,于父母有點兒失笑的除夕日的午后,面對這對超過半個世紀的成長伴侶,心緒蕪雜。油盞、醬釉小罐其土不堪貌相,但不能簡單地以古玩店的青花或粉彩之所謂雅致、文氣、高價而比擬它們。數十載,因之惜物、小心著用,油盞只流口有點兒豁牙,其他完好;油罐口沿有塊掉肉,其他也完好。它們胎骨依然堅致,釉色依然清亮,油盞實用造型中也見優美,甚,油罐線條簡潔流暢,底部露胎。沉入歲月里,它們敦厚像一種持守,而溫良像那恒定無華的品格。設若來日帶入城里,擱置書架上,我想它們與《論語》《詩經》,從另一層面會融為一體。入夜,燈光下,與《存在與時間》《存在與虛無》也和諧相處,神會一處。

      除夕,神獸夕名,今晚除之。

      除夕日,把該清除的,留給必然流逝的淹沒;把真正的寶貴,像綠葉與詩性,捎帶上我們的行旅,與春光一起明亮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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