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4年第6期|馬占祥:山色青
過黃河
云朵分開南北,流水橫貫東西。
變舊的行程里,有雨在催促落日。
河水的血是蓬勃的,
轟隆隆地流過城市。
我知道,那城市里有個人,
在傍晚,守住自己的燈火,
數著一天積攢的詞語。
河水呵!抖落一身風塵,
散開的骨架里,
有一段彎曲的憂傷,
有一節擱淺的夜晚。
這是初二,我路過的河流,
在天空留下的影子里,
只剩下嘩嘩的流淌。
山有野風
我喜歡山里的野性的風。
我到山腳的時候,山花必須是開的。
若是北風,白色的山花會蓋住溝壑。
我到山腳的時候,山是沉默的,
像我想起往事的樣子。
幾棵老榆還能想起去年的茂密的雨水。
幾只巖羊,面對遠處的河流,
眼神輕輕蕩漾。我看夕陽慈悲。
一陣鋒利的風吹了過來,夕陽低頭,
看了老槐新發的葉片最后一眼。
一朵花的余生
在山中遇見一朵槐花,
它素面朝天,并不看我。
一場雨匆忙地走了,
留下了幾朵遲緩的云,和我一樣,
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
兩只喜鵲試圖飛上去,
但,又落在槐樹中。
我相信這朵槐花內心的蒼茫不小于我,
我們在各自的山巒中跋涉。我在等人。
它在等春天——
即使是兩個不相干的詞語,
也能形容美好的人間。
火燒云
是喜慶的云朵,在賀蘭山上空,
送走夕陽。還有一些云朵會跟過來,
逐漸變舊——變成灰褐色的薄靄。
山下的城市提前替天空打開燈盞,
從地面到高處,
就像那些火燒過的云朵落在了銀川——
落在晚歸的車輛前面,
落在晚歸的人的眼簾。
秋 天
有人寫秋天的蝴蝶。其實,
北方秋天的蝴蝶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人生。
它們早已睡去,在一朵花的身邊,
或者水湄。她的曲線是象征——
短暫的時光里,
被虛構的一生值得我們反思。
這些,是秋天的事。水流倒映的光影,
是真,也是假。
鳶尾花的翅膀停在云端——
絲縷狀的綢緞,
正是秋天呈現的最后的剪影。
看到一只烏鴉
它的翅膀里蓄足了飛翔的力量。
我見到它時,動車已經在省外的原野上——
動車沒有飛起來。我路過了慶陽和洛陽,
那里的人們沒有飛翔。
我與那只烏鴉在一座高架橋上離別,
我們都在空中:我是虛構的空中。
它展開的翅膀斜斜地切開一縷風,
飛向更高處——那里有晴天白云,
和更大的空。車廂里,
大部分人沒有注意到我敘述的重點詞:飛翔。
山色青
云朵是從水里復活的——
這一世,它們依然很白。今天傍晚,
它們還是在西山上等最后的光芒。
那山,其實是人間泛著青色的詩行,
我到這里時,它給我的詩意是緋紅色的——
我會回到詩句描摹的古代:一座山,
一動不動,在夕陽下藏住身影,
留給現代最后的隱喻。
忽然間
我以為賀蘭山又浪費了一朵白云,
其實不然,它只是將云朵藏在山腰。
忽然間,一只巖羊在山頂抬起頭,
逆光中,它黑色毛發阻止了一小股風。
這具體的細節里,有一部分是真實的:
巖羊身后的白色,才是云朵的顏色。
巖羊不在山頂,其實,它飄在天空。
我只是在那一刻,
忽然間,看到了虛構的畫面。
風 賦
1
十月的起點,在北塔湖水里,
是一塊寂寞的石頭。
我經過時,它比十月更堅硬。
一股風,
吹皺的湖面,像打開的花朵。
2
北方有城池。
山上的槐樹,孤獨又皴黑,
它們的枝條是尖刺形的。在傍晚,
圓月被吹起時,
樹葉上的微光,搖晃、明亮、幽暗,
——這才是北方的光
3
樹叢里,有只晚歸的喜鵲還沒落下,
它是那個最后的牧人,等風,
等最后一朵流云準確地落下。
西山的馬群,
還在奔跑,山巔一般起伏……
4
這湖水至少還有自己的寓意——
流水還沒搬到別處。
人間,多余的人,都在放牧自己的羊群,
有人在山間,有人已經進入自己的旅途。
我們還有什么需要解釋?
你看,城市里都是空寂的人,
他們還在翻看自己的吉日,
他們,偶爾手持火燭和鮮花,
獻給山里的石頭。
5
山中的白天很短,夜晚漫長。
在很久前,我在山里露宿,見七星明亮。
一塊石頭說:跟我走,山巔有崖柏的歸宿,
那里的清晨,都很好看。
山下的人們,乘車,吃下儲存的糧食。
他們走在路上,被風吹著,會有曦光,
給他們裹上現代的披風,
確實好看。
6
實在吹不動山巒時,就吹石頭;
吹不動石頭時,就吹沙礫。
沙礫藏在森林里,那就吹河流。
河流盛著大片的天空——甚至,幾朵云,
也在水湄放下自己。
沒轍了,就吹皺云朵的影子。
當圓月在群星的簇擁下,國王般巡視人間,
那就吹它吧,將它從東山吹起,一直,
吹到西山的山巔,
然后,落下。現在,無事可做,
就等著清晨到來,吹那些早起人群。
【馬占祥,回族,1974 年生,就職于寧夏文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