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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本周之星 | 呂振華:云在天之邊(2024年第23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 |   2024年08月01日15:03

      “本周之星”是中國作家網原創頻道的重點欄目,每天經由一審和二審從海量的原創作者來稿中選取每日8篇“重點推薦”作品,每周再從中選取“一周精選”作品,最后結合“一周精選”和每位編輯老師的個人推薦從中選出一位“本周之星”,并配發推薦語和朗誦,在中國作家網網站和微信公眾號共同推介。“本周之星”的評選以作品質量為主,同時參考本作者在網站發表作品的數量與質量,涵蓋小說、詩歌、散文等體裁,是對一個寫作者總體水平的考量。

      ——欄目主持:鄧潔舲

      本周之星:呂振華

      呂振華,出生于1982年,國企職工,現居寧夏銀川市,近年內利用業余時間開始文學創作,以短篇小說為主,有小說發表于企業內刊。

      作品欣賞:

      云在天之邊

      夏日的夜晚就像開放式結尾的故事,蘊藏著無限的可能。許麗娟下班后,只是在電動車上隨便一望,就被鏡湖公園的夕照吸引了。

      憑靠著湖堤的欄桿觀賞著夏日的美景,天邊的彤云像披著金色的外衣,游走在出塵與入世之間,與此對應的時間都變得閑適。許麗娟被美景傳染,心情開始放飛,飛到空中俯瞰,像無數只蜻蜓中的一只,懸停在鏡湖里如傘蓋般的荷葉上。

      即便天完全黑了,許麗娟也不忍從這愜意涼爽的世界離去,她唯愿世界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在許麗娟看來,夏日的前半夜就是自由的世界,唯有這段時間,她可以支配自己的時間,去做一切在白天被規則束縛的事情。

      許麗娟靜立湖邊時,喜歡觀察從她身邊擦身而過的人,她從這些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外貌和行為猜測他們的行為和背景,也許他們有些人一貧如洗,有些人腰纏萬貫。而在此刻,在夏日的夜晚中,他們同樣沐浴著一樣的夕照,欣賞著一樣的湖景。

      太陽落山后,晚風拂來,吹動她的裙擺,鉆進她的裙角,輕撫她的身體,讓許麗娟覺得無比舒適。她享受著這一刻,直到夜黑了下來,她才戀戀不舍地回到家,那個她在這座城市里獨自租住的單元房里。

      許麗娟將電動車停靠在小區的車棚后,她會下意識地向家的方向瞧上一眼。遠遠地看著自己家的陽臺,許麗娟想象平時她在里面生活,外人就是這樣窺視她,通過露出窗外的片斷身影,臆測她的愛好趣味。此刻,她把自己當作外人,自顧自地想象著窗內自己的生活。許麗娟是一個愛幻想的人,她覺得這樣很有趣。

      她家的窗戶一團黑,像老太太缺失的門牙。許麗娟久久地看著,想象著那深邃黑暗里的故事。

      驀地,許麗娟眼皮一閃,仿佛看到那缺失的門牙里有個白影閃動。許麗娟心一緊,她疑心自己看錯了,從上到下數了樓層,又從下到上數了樓層,不偏不倚,那就是她家。而那一閃而過的白影剛才明明就出現在她家的窗戶里。

      許麗娟加快腳步,一邊走一邊給這反常的現象尋找理由。是不是物業?或許他們有把備用鑰匙。或者是房東?尋找遺失在里面的貴重物品。可是這兩種情況想來都不可思議,現在這套房子是她許麗娟的,雖然如過客般暫住,但是未經她本人允許,他們是沒有理由闖入這房子的。

      在等待電梯的過程中,許麗娟愛幻想的特質無限放大——也許是外星人造訪地球,尋找落腳點時隨機找到這個小區,又在這個小區里隨機地找到一處房子,正好這家主人不在,于是外星人就成了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住進了這座房子。

      電梯門打開,一個年輕男人從電梯里走出,遇到在門口等待的許麗娟。年輕男人的目光與許麗娟相接,短暫地停留后,他移開目光,從許麗娟身旁擦身而過。許麗娟步入電梯,在電梯關門的剎那,她看到年輕男人白色的T恤無比醒目。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許麗娟的心是懸著的。雖然她臆想出外星來客,但只是腦洞大開想想而已。很快她與自己較起真來,與其幻想不速之客是外星人,還不如想象成一個吸血鬼大帥哥,或者是狼人。也許是這幾年美劇看得多了,尤其是她上大學時流行的《暮光之城》,當時可是她的心頭好。

      許麗娟又想到了海螺姑娘,那還是她小時候看過的一部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拍攝的動畫片,片名叫《金色的海螺》,海螺姑娘趁青年漁民外出勞作時,收拾家務,洗衣做飯,小時候就很受許麗娟青睞。這個時候她又想入非非,認為在房子里的肯定是一個英俊的小伙,他做著與海螺姑娘相同的事,將房間收拾一新。而她打開門時,還能聞到廚房里飄出的香氣。

      許麗娟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竟然忽視了與之截然不同卻更加實際的情況——如果是個目的和行為與道德和法律相背的歹人,那會是怎樣的結局呢?不過這個時候,許麗娟并沒有考慮那么多,她在打開門時,還認為自己是在開盲盒。

      房間里沒有開燈,黑暗沉默,是那種下班后熟悉的情形。許麗娟沒有順手去按進戶門旁邊的開關,她像探險一樣在廚房、客廳、衛生間、臥室、陽臺分別查看了一遍。當然,她沒有看到外星人,也沒有看到吸血鬼、狼人或是海螺帥哥。

      許麗娟頹唐地倒在沙發里,一個人生活得久了,太需要一些新鮮感了。這時她才打開燈,出神地盯著沙發對面的一排書櫥。

      那排書櫥是作為電視墻的裝飾打造的,橫平豎直各種幾何造型,目的是凸顯中間的65寸液晶電視。這臺電視平時甚少用來觀看電視節目,大多數時間,許麗娟用它投屏追劇。

      許麗娟對著電視出神,她又想到了小時候和幾個小伙伴玩腦筋急轉彎,其中有一個問題:停電了,為什么還能看電視?當初他們給出了五花八門的答案,有人說有備用電源;有人說斷電會有延遲;還有人說停的是別人家的電。就是沒有想過無論停電與否,都能對著電視發呆。

      電視空洞的屏幕看膩了,許麗娟又將目光游移到書櫥里擺放的一長排書籍上。這些書都是她從網上推薦的書單上選購的,什么文學大師推薦的十本書、豆瓣評分最高的十本書、最適合旅行閱讀的十本書等,不一而足。將這些書買來后,至于看過還是沒看過,她記得不太真切了。她看書比較隨性,一本書從任意頁碼翻開,如果情節足夠吸引人,就堅持往下讀。如果同白開水一樣寡淡無味,就將它丟在書櫥里,任其天長日久地吃灰落塵。許麗娟似乎看到有本書的擺放位置與以往不同,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她從書架里抽出那本書——果然不一樣,書脊上沒有薄薄的灰塵,似乎被人翻閱過。許麗娟驀地想到了窗口的那個白影。

      這本書是阿根廷作家科塔薩爾的小說集《有人在周圍走動》,說起來這本小說集并不難讀,但是許麗娟常被作家跳躍式的敘述搞得五迷三道,外國人的人名也比較難記,常常讀了幾頁,許麗娟就覺得頭暈目眩。迫不得已之下,她又會翻回去重讀,這樣沒有讀幾篇,許麗娟就把它丟下了。

      許麗娟不由陷入了沉思,她從樓下看到的窗戶里那道白影分明是真實的,這次她不再相信是外星人、吸血鬼、狼人和海螺帥哥了。她端詳著那本書,期望從中找出答案。在翻閱的過程中,她看到在《口袋里找到的手稿》這篇小說的最末頁有個折痕。許麗娟又陷入了記憶的混亂之中,她無法判斷這是她早前讀過時留下的折痕,還是陌生人新近留下的折痕。

      許麗娟無法判斷,記憶有時候也會像魔術師,留下障眼的魔法。許麗娟似乎記得讀過,又記得沒有讀過。在讀過與沒有讀過二者無法查證的情況下,許麗娟打開了這篇小說,她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故事很簡單,講述了一個從偶然到必然的故事,隱喻了男人和女人的情感,得到和失去也是隨機和偶然。許麗娟不覺讀得入迷起來,她深深地陷入了故事之中。以前她怎么沒有發現,這個科塔薩爾寫故事的本事非凡,給許麗娟的感受,就像在看一部快速剪輯的電影,過多運用的蒙太奇手法讓她讀完有些生理不適,她有種想去衛生間痛快嘔吐的感覺。不過她又覺得讀完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這種暢快一直伴隨著她進入夢鄉。

      通常在睡一覺后,許麗娟不會再想過去的事情了,對于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件小插曲,許麗娟在吃早餐時又覺得不值一提。什么下班后的白影,被人動過的書籍,在此時的她看來,都屬于庸人自擾。

      對于許麗娟來說,一天的時間就和她的情緒一樣可以分為三個時期,上午的時間精力旺盛,情緒飽滿,屬于精力旺盛期,也是沒心沒肺的時期,對于一切事情都不當回事。下午的時間工作效率高,是理性思維的最佳時間,這段時間用來判斷問題效果奇好。晚上的時間在許麗娟看來情緒不自然進入多愁善感,可以進行藝術創作,這段時間大多是感性時刻,絕少理性思考,所以晚上思考的事情常常會被許麗娟在早上否決掉。

      吃過早飯許麗娟便起身上班,她上班的時間和流程都很規律。七點半她按開電梯的門,兩分鐘后,也就是七點三十二分,電梯降落到一層,這時電梯門打開,許麗娟走出電梯,接著打開單元門,在早晨朝氣蓬勃的光照下,情緒飽滿地騎上電動車開向兩公里外的單位上班。

      但今天的七點三十二分這個時刻與以往有些不同,電梯門打開時,一個年輕的男人等候在電梯門口。許麗娟出電梯時,他正要進電梯,兩人擦肩而過。許麗娟莫名地回頭看了一眼,她看到了年輕男人身著白色T恤,她頓時覺得這白色特別刺眼,晃得她的眼睛生疼。許麗娟的心又緊了一下,不過她每天會碰到無數個陌生人,這只不過是今天碰到的無數陌生人里的一個,許麗娟這樣想想,心里輕松了許多。

      對于許麗娟來說,最輕松的時刻莫過于下班后,她可以在夏天的傍晚憧憬無數故事的結局。許麗娟不急著回家,她又來到鏡湖,看著紛擾世界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享受片刻的安然。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呢?許麗娟化用陶淵明的《飲酒其五》:結廬人境,車馬無喧,心遠自偏,悠見南山。

      等待金烏墜地,許麗娟才戀戀不舍地回家。她已忘了昨天的奇遇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胡思亂想,她有些累了,想盡快回到她的小窩,洗一個熱水澡,然后窩在客廳的沙發里,從書架上隨意抽取一本書,胡亂翻到一頁,然后像扎猛子一樣一頭扎進去。

      許麗娟穿過小區的大門,口中默數五百步,她已到了單元門口。打開單元門,快步走到電梯口。她看著樓層的顯示數字,當顯示到“1”時,電梯門打開,那個年輕男人又走出了電梯,正好與許麗娟迎面相遇,映入眼簾的又是那件白色T恤。

      年輕男人看到許麗娟,也許認為已經見面三次,可以算作熟人了。他沖許麗娟禮貌地點了點頭。許麗娟被迫回應了一下,也向他點點頭,就像住在對門的那個鄰居,彼此不熟但又經常相遇,只能適可而止地打招呼緩解尷尬。

      進入電梯后,許麗娟不再多想。電梯在她居住的那層停了下來,她走出電梯,打開房門,動作一氣呵成,熟練地猶如流水線上機械的工種。

      許麗娟洗完澡,裹著浴巾從電視墻的那排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書。她拿著那本書躺在沙發上開始了不著任何負累的閱讀。

      這個時候許麗娟發現她隨手抽的一本書正是昨天的那本——阿根廷作家科塔薩爾的小說集《有人在周圍走動》,這本書好像她剛剛讀過似的,竟然有體溫留存。那種溫熱的感覺就好像是觸摸到了某個人的皮膚。許麗娟翻開書頁,她記得昨天將書頁折在《口袋里找到的手稿》的末頁,可是翻開時,書頁卻出現在《小黑貓的喉嚨》的末頁。許麗娟的記性再不好,不可能忘記一天之前的事,肯定有人動過這本書,而且是在她上班時讀過這本書。想到這里,許麗娟不禁嚇了一跳,有人在她上班時闖進了她的房間。這個判斷一經坐實,許麗娟慌里慌張地從沙發上爬起來,她開始檢查房間有無異樣,有沒有人翻動過她的東西。她打開衣柜,拉開抽屜,甚至洗衣機的機蓋都被打開。沒有發現異樣,一切都擺放在原位。這就讓許麗娟疑惑了,屋里進來了賊,可他什么都沒有動,他只為了翻看一本小說集。天底下不會有人為了看一本小說集而入室盜竊的,這個理由說不通呀。許麗娟又陷入了虛空之中。

      一整個晚上,許麗娟都在分析這個不速之客的心理,不過不管這個不速之客出于什么目的,許麗娟都認為她的這間出租屋此時很不安全,她決定明天下班后無論如何要把門鎖換了。

      但是,在換鎖之前,許麗娟決定給這位不速之客一個警告,她將這本書的折頁撫平,這一個小小的舉動她想足以嚇倒這位像鼴鼠的不速之客。

      許麗娟踏著時間點出了電梯門,她有種偏執的自律,在電梯下到一層,電梯門即將打開時,她看了一下表,七點三十二分,抬頭的一瞬間,電梯門已經打開,那個穿著白T恤的年輕男子又站在電梯門口,他又沖著她露出禮貌的笑容,那個笑容極其職業,能看到八顆牙齒。牙齒很好看,給這個小伙加分不少。許麗娟也笑笑,側身從電梯走出。

      走出電梯后,許麗娟不自覺地把這個小伙與窺書的蟊賊聯系在一起,他這么急急忙忙地每天如上下班一樣準時出現在電梯,不就是踩準了她的上班時間,在她上班時來到她的出租屋,在她下班時離開她的出租屋。為了證明他的判斷,許麗娟返身來到電梯口,她看到電梯一層層上去,最后停在了她的樓層。

      許麗娟一時不知所措,按理她現在就應該乘電梯上去,將這個窺書賊抓個現形。但是她忽然有些猶豫不決,真的打開門后,將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年輕小伙堵在屋內,是報警還是不報警呢?想起來自己也沒有損失什么,這個人也只是愛看書而已,今天晚上下班后,如果書頁再被翻動,索性在書頁里夾張紙條,將這本書贈與他。聰明的人看到紙條后,肯定不會再來騷擾的。

      許麗娟上班去了,再沒有回頭。因為想到了這個萬全之法,許麗娟工作時效率極高,也覺得時間過得極快,很快便到了下班時間。

      許麗娟迫不及待地回到家,就連平常下班后要去的鏡湖公園她都沒去。她到了電梯門口,迅速按下按鍵。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她迅速沖上電梯,急急按了自己所在的樓層,電梯在上升的時候,她的心“怦怦”跳著,許麗娟似乎期待著發生點什么,又期待著什么都不要發生。

      電梯到了許麗娟所在的樓層,剛停穩她就一步跨出電梯,打開房門。進門后她直奔書架,快速翻出那本《有人在周圍走動》,她打開書,看到書頁的折痕還在《小黑貓的喉嚨》的末頁,她不禁怔住了。許麗娟不敢想象書頁竟然沒有動,在她的設想中,這本書應該看到《信風》了,可是它竟然沒有被翻動。在一瞬間,許麗娟覺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她已經肯定這個穿白色T恤的小伙就是那個窺書賊了,難道今天在電梯里他已經看穿了許麗娟的想法?

      悵然如失之際,許麗娟判斷那個小伙可能出于某些不可抗力的情況,今天無法按“約定”來她家窺書,但不能代表他后面幾天不會來,許麗娟決定依然在《有人在周圍走動》這本書里放一張小紙條,她在小紙條里寫了如下一行字:如果你喜歡這本書,請你把它帶走吧,權當我把這本書送給你。

      她把字條寫好放入書內,這才放心地睡覺了。這個晚上她睡得特別踏實,一直睡到天光透亮。許麗娟忘了上班的時間,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敲門聲急促,像上門收債的討債鬼。許麗娟揉著眼晴打開門,一個中年婦女站在門外,對她說派出所民警昨天剛在這個小區抓到了一個入室盜竊的小偷,現在通知本小區居民看看家里有什么失竊的物品,可以到派出所去登記。

      許麗娟想到了那本被翻看的書,她脫口而出:“我有丟東西。”可是說出口以后,她想到那本書還在書架上,而被小偷偷看了幾頁書算不算失物呢,肯定不算。她后悔自己說話不過腦子,但她看見中年婦女一臉嚴肅的樣子,許麗娟又不敢推翻剛才的話。于是,當這個中年婦女說:“那么你上午如果有時間,請個假去派出所做個登記吧。”許麗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答應之后許麗娟又認為自己純屬自找麻煩,真不應該說話不經大腦。現在要不要去派出所又成了新的問題。

      許麗娟出了電梯,在單元門口徘徊了好一陣,她本來應該直接去上班的。可是出了電梯門后,一個念頭又在腦中劃過。那個偷看書的人到底是誰,真的是她在電梯口碰見的那個穿白色T恤的年輕人嗎?

      許麗娟最終打電話請了假。派出所很好找,就在她家附近,騎電動車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她和執班民警報上自己家小區的名字,然后說她是來報失物的。民警給她丟過去一個記錄本,許麗娟在失物本上寫下“丟失了一本書”,并將書名認認真真地寫在上面。許麗娟登記完后對民警說,她能不能見見那個在小區里入戶行竊的小偷。民警遲疑地看著她,遲遲不給許麗娟答復。他未曾遇到過失主有這樣的要求,這個民警約莫五十歲,也許年歲的增長讓這個民警多了隱惻之心,他沒有用官話套話打發走許麗娟,也沒有冗長地請示上級領導。他答應了許麗娟的要求,也許這個決定連他本人都覺得莫名其妙。他板著臉帶許麗娟走到了派出所里間,在一排門上帶有鐵窗的房間里,他找尋著。許麗娟跟著他,最終他找到一個房間,打開了門,對許麗娟說就是這個人。

      許麗娟抬眼望過去,一個年輕人坐在椅子上,雙手被手銬銬著。年輕人看到許麗娟,露出狡黠的笑。許麗娟注意到這個年輕人身著白色T恤。他就是電梯里碰到的那個人,許麗娟覺得心里面踏實了許多。她也向年輕人擠了一個寬容的笑。

      年輕人像熟人一樣問候:“你怎么來了?”

      許麗娟說:“我來給你送一件禮物。”

      年輕人說:“什么禮物?”

      許麗娟掏出了那本書,書名叫《有人在周圍走動》。

      年輕人咂摸嘴,說道:“這個禮物真不錯。”

      許麗娟將書遞過去,年輕人接過書后翻到《小黑貓的喉嚨》的折頁,津津有味地讀下去。

      這時候許麗娟聽到身后的民警說:“這下我們終于找到了贓物。”

      許麗娟不解,民警說是小區保安抓到的這個賊,他們發現這個穿白T恤的年輕人形跡可疑地在小區出現了多次,最終將他堵在一戶人家里。保安將他扭送到派出所后,民警審問了多次也問不出他作案的動機。

      這時年輕小伙突然對許麗娟說:“你是這本書的主人,你喜歡這本小說集嗎?”

      許麗娟不知他所問何意,愣愣地回答道:“喜歡。”

      “那么你認為《口袋里找到的手稿》這個故事怎么樣?”

      許麗娟在記憶中迅速搜尋前天讀過的這個故事,“好像寫了一個不確定性的故事。”

      年輕男人又狡黠地向許麗娟眨了一下眼晴,“其實我在這里等你很久了。”他說道。

      本期點評1:

      乘虛而入的“故事”

      ——評《云在天之邊》

      呂振華的《云在天之邊》是一個慢慢“浸泡”讀者的故事,讀者是什么時候進入到故事里的呢?不知道。但作者開頭就設下了埋伏:“夏日的夜晚就像開放式結尾的故事,蘊藏著無限的可能。”小說的核心謎題是誰進入到許麗娟的屋里。科塔薩爾的小說集《有人在周圍走動》,電影《金色的海螺》,外星人、吸血鬼、狼人、海螺帥哥,誰闖進她的家里?作者漫不經心地描述,隨即做了很多幻想鋪墊,最后變成了生活中的真實,一切都是有預兆和指向的,乘虛而入。

      藝術和生活互文,電影史上有很多。濱口龍介的《駕駛我的車》、東野圭吾小說改編的電影《白夜行》,敘述的內在線索都是“驗證”。文體邊界上,《云在天之邊》是意識流、偵探、小妞電影(Chick Flick)的混合體。這是一則迷人的、循環的敘述迷宮,作者打破了第三墻,創造了一個讀者和許麗娟互文的故事。等謎底揭露,進入房子的是電梯里遇到的年輕人——讀到這里,故事便如泄了氣的皮球,先前“文本結構即細節、細節即結構”的文體嘗試,一下子戳破了——最后的結尾稀松平常、不出意料——白T恤的年輕人是一個文學愛好者,他登堂入室翻閱許麗娟的小說,不是為了一睹芳容,而是喜歡讓許麗娟扮演成小說里的主人公——他喜歡的只是“文學感”。說到底,小說最后的指向是生活模仿了藝術,藝術也影響了生活。小說的最后一句很驚艷,“其實我在這里等你很久了”這句話讓讀者才恍然大悟,我們以為許麗娟是讀者,其實許麗娟和這個男青年構成的松散故事在故意釣魚——我們都被小說家呂振華釣進敘述的謎陣、作者精心布局的故事里了。

      《云在天之邊》也有不足的地方。驚嘆結構輕巧之余,小說故弄玄虛的弊端也開始浮現。讀者被許麗娟的各種幻想泡了半天,結果泡出來一個蒼白的閱讀癖的故事,小說最后六段寫的比較蒼白,對話刻意為之——謎底在中年婦女上門通知許麗娟的時候已經基本水落石出,后面的部分便是如何守住小說神秘真氣了。真氣沒守住,乃因男主人公的作案動機太潦草——本以為是個色鬼小偷偷窺癖,沒想到是個閱讀癖。男主人公的作案動機太輕了,立不住,所以結局一下渙散,真氣泄露撐不住神秘感。本來男主人公也可以成為別有意味的重心人物,但其匆匆出場又匆匆離場,變成一個應付情節而存在的功能性人物。如果小說前面加入一些男主人公的鋪墊,敘事的力量、文章的立意會顯得非凡。最后推薦一部法國驚悚電影《噩夢娃娃屋》(Ghostland ,2018),這部電影中小說的情節植入、噩夢的置換、作案者的動機都不落俗套,相信會對作者有所啟發。

      ——李嘯洋(電影學博士,青年詩人。北京電影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導師。)

      本期點評2:

      是云?是真空?還是新房客?

      ——評《云在天之邊》

      每次寫作品點評的時候,我都會帶上耳機,聽著我再熟悉不過的那幾首音樂。這似乎形成了一個儀式,但這也讓我對自己有了一種規定,就是在不寫評論的時候,不會打開這些音樂。哪怕有的時候從內心里是真的很想聽,哪怕那些歌詞就在唇齒間,我也會迅速把它們咽到肚子里,慢慢的這變成了一種發酵,當我需要時,只要帶上耳機,就能走入內心。

      “科塔薩爾有一種邪惡的躲避詞語捕捉的能力。”

      小說是語言的藝術,而語言又是詞語排列組合而成。如果把小說比喻成一棵樹,那結構框架就是主干,詞語就是枝葉,而語言則是落在樹上的光,是掠過樹冠的風,是籠罩樹身的雨。但如果這些都真空了呢?如果這些光、風、雨,都出走了呢?

      《有人在周圍走動》《口袋里找到的手稿》是這篇文章中兩個重要的線索。徐麗娟和穿白色T恤的年輕男人順著前面的兩個重要的線索,完成了一個故事的架構,如果沒有看過前面兩個作為線索的作品,就會覺得徐麗娟和那個穿白色T恤的年輕男人是在演了一場拙劣的舞臺劇,但這篇文章是成功的。因為作者對徐麗娟設定,在文章里徐麗娟本身就是一個奇想家,天馬行空但不失節奏,她甚至會為了驗證自己的奇想,在日常生活中埋下一個扣子。而這個扣子也只有那個在蕓蕓眾生中,唯一符合了她的奇想的人才能夠解開。這讓小說有了一種只屬于有心人的游戲性和可讀性。

      在偶然性面前,我們都是新房客。一個折痕,一個紙條,一場驚恐,一場相遇。這時我們引以為傲的記憶,卻變得不靠譜。到底徐麗娟是這個游戲的謀劃者?還是那個穿白色T恤的年輕男人早以把徐麗娟變成了自己游戲里的一枚棋子?如果是,那徐麗娟是從何時參與到這個游戲里面的?是靜立在湖邊觀察行人時?還是規律的七點三十二分,電梯在一層開門的時候?這時,文章儼然變成了一個不斷循環往復的幾何體,而令人著謎的是置身在不同的維度去觀察和接觸這個幾何體。這也是一種新的創作方法。

      但文章里對穿白色T恤的年輕男人盜賊身份的設定有一些牽強,如果作者把這一點再完善些,再精到些,那么這篇文章將更完美了,看完這篇文章,我很期待能再讀到作者的新作品。

      ——劉家芳(中國作家網編輯)

      了解呂振華更多作品,請關注其個人空間:呂振華的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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