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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為了告別的時光——評林森《烏云之光》
      來源:十月(微信公眾號) | 胡嵐  2024年08月02日09:54

      林森的中篇小說《烏云之光》(原載2024年第2期《十月》)或可看作是對少年時光的一次回顧和審視。小說按尋找回望諦視這個線索,串起了從少年到青年的時光。

      老沈、程浩及“我”曾經生活在同一個小鎮,瑞溪鎮。小鎮閉塞、狹隘,充斥著暴力、毒粉,這樣的環境無疑讓人頹廢墮落。租書店里的武俠小說,席卷了無數人的童年和少年,林森的小說也讓如我一般的讀者,從中嗅到了兒時的味道。租書店老板老沈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和一手彈指功,若是有誰想行竊,都逃不過他。在武俠小說充斥的年代,沉迷其中的少年們,拉幫結派,在小鎮上打打殺殺。“我”之所以獨受老沈青睞,允許“我”長時間在書架后看書,是因為老沈覺得“我”是個讀書的料。“我”不僅看武俠小說,也寫小說,一次“我”鼓足勇氣把小說交給老沈看,得到老沈的肯定,“你寫得很好,我很羨慕。我也想寫東西,但寫不了,沒那個本事,兩句話都說不順。假以時日,你肯定能成為一個作家......”并說,除了武俠小說,還要看另外的書,要提高眼界,鼓勵“我”發表作品,鼓勵“我”走出小鎮,去更廣闊的世界。“我不知道他所提到另外的書、另外的眼界是什么,但我感覺,有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正在向我打開——眼前烏云密布,可烏云背后,已經有光透射而來。”不論那時離作家有多么遙遠,但老沈的話,無疑是在“我”心里播下了一個種子,給了“我”一個叫夢想的遠方。

      少年時的迷茫,拘宥于小縣城的封閉落后,視野狹隘。從這個意義上說,老沈無疑是“我”少年時期的精神導師。老沈是鎮上為數不多考上大學的人,雖然是沒有拿到畢業證的高中生,但他幾乎就看到了那個世界,卻又回到鎮上守著租書店,老沈謎一樣的經歷也成為了“我”心中的懸疑。重新和老沈接續上,時光已經過去二十多年。

      現在的老沈畫畫,成了省內收藏界的大佬。在小說中《烏云之光》原是一幅巨鯨躍出海面的畫作,巨鯨逆光而出,人仰視之,巨大的身影如浮云般壓迫而來,這是烏云之光的原義,在小說中烏云之光還有其他兩重含義。往事重新浮現在眼前,當年的一場大火燒掉了租書店,老沈從此不知所蹤。“我”因為追蹤那本“寫了半截故事的硬皮本”,引發了一場打斗,因此失去了參加重點高中選拔考試的資格。老沈從游戲廳門口把被打傷的“我”領回來,并說要幫“我”找回硬皮本。每當陳慕被搶劫、被毆打的關鍵時刻都有老沈的身影出現,喝退打劫的痞子,對于一個貧窮的學子,父母也不在身邊,老沈卻總是高看他一眼,帶他去吃米粉,去喝啤酒。“那是我第一次喝啤酒,當那又苦又酸又說不出是什么味的酒水順著喉嚨灌下,我的少年時代離我而去。這一日之內,我覺得周遭變得無比陌生,任何事都不太對,卻又說不上那是什么,當時,我還不明白,那就是成長,成長不是一點一點讓你接受,而是忽然襲來,逼迫你咽也要咽下去。”老沈對“我”的援手,無疑是少年時最溫暖的光,這也或可看作是小說《烏云之光》的一層含義。

      命運的變幻莫測和不可預知,在回望時才愈加令人探究。當初硬皮本為何會被竊,原本“我”有實力競爭的考試,臨考前被取消資格。租住的房子被盜,丟失的寫著小說的硬皮本,莫名其妙出現的小紙條,那些被烏云遮蔽的時光一點點水落石出,“我”心中的疑團在老沈推測下,一點點清晰。當年程浩也是參與競爭的人,在他的陰謀下,“我”失去了參加考試的資格。

      一場疫情改變了人們的認知。無盡的欲望、生命的脆弱,讓人對生活重新思考。多年來,老沈一直癡迷收藏,樓上一層藏品占據了他的全部生活。當妻子去世,老沈恍然覺悟,原來這些年所有的藏品只是經過了他,千年的歲月也不過手中一握,和生命的短暫相比,沒有什么物件能永久地歸屬個人。從前對物品的占有欲,怕失去,怕損壞,整日里提心吊膽,讓自己成為了物件的囚徒,而收藏室也成了束縛他的牢籠。“我老婆走得那么突然讓我明白人生有很多偶然,我有時會想,若我哪一天也突然走了,這些東西,怎么處理呢?我已經在做出售或捐獻的準備。我得換一種活法了,這些年,我畫畫、收藏,每天跟這些玩意待在一起,現在想想,真不是人過的生活……”當老沈把想要把藏品捐贈或售賣出去,換個活法的想法告知“我”時,“我”也問出了久懸在心中的疑問。租書店的那把火究竟是誰放的?沒有別人,正是老沈自己。多年來,守著父親的租書店,族人的干預、父親的遺產,成了羈絆老沈出去闖世界的囚籠,人頭攢動的租書店,成了籠罩在老沈頭上的一團烏云,明知道世界有光,卻沒有勇氣走出去,借著酒勁,老沈看著被煙頭點燃的書籍一點點地燃成大火,是時候離開了。

      外界對老沈的傳言和非議,老沈都不解釋。他自己知道,為了打撈海撈瓷,他的付出,若不是被后來成為他妻子的人救起,就葬身海底了。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容易,每一件藏品,每一幅畫后面都是生命的艱辛。至于那幅題為《烏云之光》的畫,讓老沈成名,也被老沈付之一炬,只為了妻子對那幅畫的了解,燒成灰陪伴。人都有一段舊時光,都有困惑和拘宥,但終究會理清,生命中總有一些黑暗的日子,那是被烏云遮住的光。告別舊時光是難的,要有勇氣和決心,就像一場大火燒了租書店,起初那些想法無數次在腦海中盤旋回轉,最后堅定地作別。生命的成長、苦楚,如同頂上的烏云,即便一時被遮住,光也會照進來,這或可看作是《烏云之光》的另一重含義。

      “我”寫在硬皮本的小說中,城里的人都想出城,多年后“我”又寫下小說的結局,城破了,而小馬以自絕的方式,結束了一場武斗。這樣的結局或可看作是“我”對從前時光的一種告別。當年老沈為了打破自身逼仄的現實境困,一把火燒了租書店,離開小鎮可謂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小說中無論是“我”還是老沈,為了與舊日時光作別,兩人選擇的方式都很決絕。小說最后老沈選擇把藏品或賣或捐,以解除束縛自己的牢籠,擺脫心為物役的束縛,期望能獲得真正的解脫,想要換個活法,也是對從前的生活告別。而所有要完成的對往日生活或時光的告別,都并不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