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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親情散文濃易淡難
      來源:文藝報 | 楊永康  2024年07月31日09:01

      從廣大散文寫作者的具體創作實踐看,親情散文仍然在整個散文創作中占據很大比重。這個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親情是人間不可或缺的、最可寶貴的。即便不是寫關于親情的散文,也同樣存在如何把握情感的問題。問題在于怎樣寫好此類散文,怎樣規避此類散文常見的一些“通病”。比如情感過于泛濫、過于套路化的問題。新手一般都對這幾個問題體會得不深,把握得不好。一般都是過于濃烈了。也就是說,只會“濃”,不會“淡”。

      關于“淡”的散文篇章,我們可以舉出很多經典例子來。比如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應該是這類散文中分寸感把握得最好的。

      從人物關系來說,父親是希望情感濃一些的。因為父親剛剛遭遇了很大的變故。“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閑。”還要到南京謀事。不難猜想,此時的“父親”,特別需要兒子的親情慰藉。“父親”本來已經再三囑咐過茶房了,還是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躊躇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至此,父親對“我”的情感,可見一斑。可是,兒子這一方一直是冷的,也就是淡的:“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么要緊的了。”

      即便到了車站,父親對“我”的情感還是濃過了“我”對父親的情感。“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終于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其次是父親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再次是囑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而“我”心里只覺得父親迂腐、啰嗦:“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

      何以父濃子淡?因為作為兒子的“我”當時還沒有完全理解父親對自己的情感。直到“我”看著“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用兩手攀著上面,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的情感才迸發了一些出來。

      實際上“我”對父親的感情一路都是淡的。只是到最后那一刻有了變化。而且僅限于變化,算不上有多么濃烈。但剛剛好。符合作者的心理變化邏輯,也符合作為作家的朱先生的性格氣質。一部寫親情的散文經典就這樣產生了。“論行數不過50行。論字數不過1500言”,何以有如此大的魅力,李廣田先生說得好,并非憑借了什么“宏偉的結構和華贍的文字”,而只是“憑了他的老實,憑了其中所表達的真情”。(李廣田《最完整的人格》)其實人世間的真情原本應該就是這樣子的吧,未必很濃烈,但更久遠、溫馨。

      這是廣大散文寫作者,特別是初學散文的寫作者需要去仔細體會之處。一般都是“一濃到底”,想不到還可以“一淡到底”。當然也不全是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而是做到濃易,做到淡難吧。

      從閱讀效果看,淡的東西,素樸的東西,特別是情感,可能更長久,也更易為讀者所接受。可是,很多的親情散文,一方面不會“淡”,另一方面也看不到變化。一定要讓情感有個變化的過程。只有有變化的情感才更真實、更真切,更“潤物細無聲”。

      那么,有沒有個限度,有沒有個尺度呢?葉圣陶先生認為是有適當限度的。葉先生說:“各人的情感有廣狹深淺方向的不同,千差萬殊,難定程限,唯有反求諸己,以自己的滿足為限度。”(葉紹鈞《作文論》)文章中的情感要有限度。葉先生認為,作者自己“覺得所有的情感傾吐出來了”,就是最適當的限度。葉先生還說:“如或太過,便是累贅。”現在看來,寫得“不顯明”,未必讀者就感受不到作者的深切。

      當然,親情散文中的情感,也不能說只能淡不能濃,但濃烈未必就深切,深切未必就濃烈。親情散文不滲透情感肯定不行,因為沒有情感的話,感染不了讀者。劉勰說,“繁采寡情,味之必厭”。但滿篇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感,未必效果就好,至少不能濃得有膩煩感,有虛浮感。想想,如果朱先生的《背影》一句一個“我愛我的父親”,一句一個“我愛你父親”,一句一個“父親高大的背影”,應該就沒有目前這種撼人效果了。看來問題的關鍵在于要有真切、深切的情感。

      王國維先生曾說:“茍無銳敏之知識與深邃之感情者,不足與于文學之事。”(《文學小言》)王先生應該指的是作家藝術家本人,而不是指文學作品中的情感。但是,散文創作,特別是親情散文創作,需要靠真切、樸素、真摯的情感去構架一篇散文,去感染人、撼動人。其中的分寸感全靠作者自己去體會、去拿捏了。

      (作者系甘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