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瑪· 拉格洛夫《尤斯塔·貝林的薩迦》:“寧靜中的暗流涌動”
塞爾瑪· 拉格洛夫
《尤斯塔·貝林的薩迦》,【瑞典】塞爾瑪· 拉格洛夫著,復旦大學出版社,2018年3月
作為經典文學的現實意義
《尤斯塔·貝林的薩迦》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塞爾瑪· 拉格洛夫的長篇代表作,可以視作是她對時空變遷的一種終極理解。
圣誕夜里許多故事在悄無聲息地發生,埃克比莊園既定的秩序在圣誕夜遭到顛覆,食客們聽信讒言,對提供給他們食物的少校夫人生怨,與魔鬼簽下契約,一起驅逐少校夫人。少校夫人被迫離開莊園之前預言了此地未來的命運。12名食客與尤斯塔·貝林在一年中歷經了這片土地難以承受的變遷,時窮節乃現,食客們與尤斯塔·貝林終于覺醒,一起捍衛并重建埃克比莊園曾經的榮耀。惡魔死去,病重的少校夫人重返莊園,以無限的寬容與食客們達成諒解,尤斯塔·貝林放棄少校夫人關于埃克比莊園的饋贈,開始了新生。文本在虛化與現實的交匯中完成了人類精神流變的寓言,揭示了人性之罪所挾裹的種種災難。重建人類和諧相處的秩序,重回心靈核心之境的必要性,對今日的世界而言更是正當其時。杰出的作家總是極富前瞻性的,他們所奉獻的作品從來都不單是具體的故事,而是對人類文明進程的警醒和預言。
《尤斯塔·貝林的薩迦》中有著包羅萬象的奇異圖景,時而是傳奇時空,時而回到現實時空,甚至充斥著荒誕和魔幻,有尤斯塔·貝林愛情的變奏,有婚姻內潛伏的冷暴力,有愛之甜蜜的轉瞬即逝,有難以擺脫的命運長痛,有難以承受的種種災難,有潛伏在身邊的種種兇險,有如詩如畫的自然寧靜與短暫閑適,這豐富的一切蘊含于一個簡單執念中,拉格洛夫開啟了屬于自己的文本生態,完成了自己對生命與世界存在的全部認知。作品從橫空出世的那一刻便極富爭議,因為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必須前瞻性地看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曾指出:“很快被人理解的東西壽命不長。”生命的本質是精神,生命弱小的另一面是精神的永恒。拉格洛夫確認了人性的脆弱,殘酷中的一點美好,同時也相信并確認人的圣潔性。比如尤斯塔·貝林的多變,情感的冰火兩重天,時而勇猛,時而脆弱,在迷茫中執著追愛,在追愛中迷茫執著,這就是人性的真實前行。
“生命的精神還活在死去的事物中。”本書譯者王曄曾這樣總結《尤斯塔·貝林的薩迦》的核心內涵,是非常精準的。王曄對此作的翻譯超常之處在于觸及并抵達了作家創作所力求的審美之境。王曄的譯作包括瑞典文學的現代和當代經典,又以現代經典為多,從《格拉斯醫生》到《海姆素島居民》《嚴肅的游戲》等。《尤斯塔·貝林的薩迦》的中譯本,奉獻給讀者的不僅是首位獲諾貝爾文學獎女作家拉格洛夫的長篇處女作,更是直面文學經典的態度。王曄面對《尤斯塔·貝林的薩迦》的狀態更像是與拉格洛夫的文學靈魂對談,在一定意義上也是以處于云上的高度與當代文學對談。正因為有著與作家靈魂無限貼近的姿態和意識,王曄的譯介才讓經典呈現出相當本初的面貌。
對當代文學創作的啟示
所謂文學經典大抵都堅守了常識,做到讓文本回歸文學本源性價值,而不是成為“鋪綴的文學”。拉格洛夫從孕育《尤斯塔·貝林的薩迦》到終于有機會開啟寫作,在心中沉淀了多年,寫出來只是“以發泄所儲蓄之勢力”,其動能是超乎物質功利的自然之勢,于是體現了更多的天賦靈性。
通過少校夫人被眾人驅離莊園,通過魔鬼破壞人間和諧的種種罪惡,通過詩人尤斯塔·貝林的情感變奏,通過眾人最終覺醒與莊園的重建等一系列現實與魔幻交錯的光怪陸離,《尤斯塔·貝林的薩迦》構建了世界精神性存在的本質,呈現了生命的圣潔性。
《尤斯塔·貝林的薩迦》幾乎去盡技術性構建痕跡,結構松散而內在嚴密,密實的故事與想象在核心精神引領下,既呈現著宏觀大美,又有具象和精微之美。敘事中流淌的詩意,屬于文本地理韋姆蘭,又屬于詩人尤斯塔·貝林,屬于拉格洛夫,更屬于人類生命。由詩人尤斯塔·貝林構成的敘事主線,與說故事的“我”在時空與現實、魔幻的不斷轉換中,將過去、當下與未來融為一體,大大提升了寓言意味,100多年前的這部小說,依舊能夠寓示當下變幻莫測的世界。
小說是小說的源泉,經典影響著經典的產生,經典更以具象呈現、寓言、象征著世界真相。《尤斯塔·貝林的薩迦》顯然受到《圣經》《浮士德》《法國大革命》《培爾·金特》《堂吉訶德》等影響,這與瑞典文學傳統與拉格洛夫自身接受的教育相關。少校夫人與伯爵夫人等多位神性女人對尤斯塔·貝林的救助,如同林黛玉對賈寶玉的精神導引。韋姆蘭這片土地上的人性生態,種種災難、兇險、疾病,尤斯塔·貝林無以揮去的精神苦悶,猶如我們過去的一段時間處在全球性新冠疫情籠罩下的無奈與無助。人類難以承受的苦難之外,亦有生死間隙永不熄滅的勇氣與短暫快樂,人間除了有惡,也有善意,大愛,對理想的信念和對人類的信心。
經典長篇有著巨大體量,豐富的人性信息,密實的情節、多個人物、多種思想的碰撞,須通過繁復而幽暗的旅程,方能抵達精神的彼岸。《尤斯塔·貝林的薩迦》就是多個故事、多個人物在韋姆蘭這片土地上的曲折而不失信念的精神奔襲,融匯人性與神性,融匯了傳奇與魔幻,種種具象匯聚在一起,共同完成時空的跨越,對世界存在的抽象性歸結及寓言,在萬千艱難與險阻中蹚出了一條精神恢復之路。
文學作品成為經典,更重要的一點還在于創作實現藝術的原創性,將人們熟知的一切最大限度地陌生化。小說中密布的傳奇與魔幻圖景,寧靜中的暗流涌動,情感與婚姻的動感,都被融入精神奔突的烈焰中,交織著想象與實景,凸顯著精神的真實,逝去的過往是人性異彩奪目的復原。一句話,拉格洛夫賦予《尤斯塔·貝林的薩迦》常人無法模仿與復制的體式,甚至作為源頭影響到遙遠后世的魔幻現實主義。
(作者系陜西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