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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舒長篇小說《籌算》:算盤里的金融歷史
      來源:文藝報 | 金赫楠  2024年07月24日08:45

      當小說家選擇金融領域作為展開故事與人物的主要場景,所要面對的閱讀期待至少包括故事的精彩呈現與人性的深入描摹。金融從業者們日常工作就是與金錢甚至大筆資金打交道,容易與紛繁復雜的利益發生諸多關聯,這里的矛盾和沖突更為密集,而人們在這個過程中要經受的誘惑與考驗也更多,人性中的善和惡、自持與失度也更容易在財富傳奇與跌宕人生的故事講述中淋漓顯形。相應的,寫作者要把握的就是財富“奇觀”羅列渲染時的克制與嚴謹,以及如何在這種強沖突性題材的寫作中平衡好自己的戲劇沖動和依賴,從而冷靜深入地呈現金融這一特定場域的歷史縱深與現實肌理。

      云舒長篇小說《籌算》講述的就是金融領域的故事,開篇“序曲”中,女行長蔣珠礫一邊為金融專業海歸女兒的終身大事憂心忡忡,一邊為老客戶“德福鋼鐵”即將被外資收購、自己銀行今后的業績不定而惴惴不安——小說由此開始,貫穿全篇極富象征意義的兩只算盤與其他情節懸念也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開頭。

      對于長篇小說來說,結構至關重要,除了作為“建立長篇小說完整性和故事邏輯性的重要支撐”,它更是一部長篇小說敘事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選用何種結構來布局一部長篇,其實往往透露的恰是作者對所書寫對象進行文學創造時最基本的情感與價值判斷。《籌算》這部小說在“前世”與“今生”的雙線平行結構中展開敘事——一條線是以女行長“我”的第一人稱視角講述民營企業“德福鋼鐵”曲折的并購重組過程,以及其間銀企、資本、個人之間的復雜博弈:一條線是全知視角下展開的山西票號家族們跨越一個世紀的興衰往事——將歷史與現在、新中國金融體系建立的艱辛過程與當下金融現場中的復雜局面在小說中呈現一種平行講述。結尾處這兩條線通過金算盤、玉算盤與“我”,最終交匯在一起。作者云舒選擇這樣一個結構,體現出小說家面對一個龐大題材時的智慧,在這種結構下,敘事聚光燈不止落在一個人物、一個事件上,小說獲得了一種更大的文本張力與魅力,避免了單一化和簡單化,而且結尾處雙線的匯聚實現了情緒上、情節上的高潮。

      小說中有兩只非同尋常的算盤貫穿全篇。一只玉算盤,是老夫人潘氏嫁入石家時的陪嫁,是當年左宗棠因潘家籌措收復新疆軍費有功的獎賞;另一只金算盤是石家的傳家寶,每逢當家人決斷大事時總會撥拉金算盤來定心。兩只算盤的特別之處,不僅在于物料貴重和做工精致,更在于它們在傳統經商世家代際相傳中所負載的家訓家風與商業倫理。這部小說在《小說月報·原創版》發表時所用的名字其實正是《算籌之上》,算籌就是算盤,它在小說中既是具體物什,又是從傳統票號到現代銀行的中國金融意象。《籌算》中,伴隨人物的遷徙與起伏,兩只算盤也在不同主人之間幾番易手,這個過程固然強化了整部作品戲劇性的延展,更借助作為實物和意象的“算盤”實現了一種近乎上帝視角的凝視與見證——社會與歷史的巨大變遷,人心與人情的時代流轉,偶然性與必然性合力下的個體命運。

      《籌算》中有革命歷史年代紅色金融戰線的一段堪稱傳奇的斗爭史,也呈現了當下金融界里利益和人心的博弈,更致力于探尋中國近代以來金融領域發展規律以及內在的現代性。金融題材小說天然帶有一種獨特的魅力,正如前面談到了它的強戲劇性和現實感;同時,金融領域的起伏跌宕,更是百余年中國現代化、工業化的一個縮影和旁證,以此為題材的小說,可以令讀者通過文學閱讀了解這個領域的一些基本樣貌,進而更深刻地理解時代、理解現代化與改革開放進程的復雜性。在《籌算》兩條并行的敘事線中我們能看到,21世紀初的民營鋼鐵廠所面對生死攸關的最大難題是在新的時代環境下如何適應去產能、技術升級、環保等產業政策的調整要求;而100年前晉商票號迫近眼前的危機則在于進入全球經濟體系后外資銀行對傳統錢莊、票號的沖擊與取代——這固然是某個人、某個企業一時一地的具體難題,其背后更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中國大歷史進程中現代化、工業化一路奮力而踉蹌的百感交集,以及大到民族家國、小到個體個人在這種歷史命運中基于自身合理性的行動與選擇。

      (作者系河北省作協文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