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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走仔》:掀開世界的帷帳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朱嘉雯  2024年07月24日09:21

      《走仔》是黃守曇的第一部小說集,同名小說也是他創(chuàng)作序列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的作品。在潮汕話中,“走仔”兩個字所對應的發(fā)音在口語中的含義是女兒,然而假如具有語言學知識背景的方言研究者能夠輕易地發(fā)現(xiàn),這兩個聲音落實到漢字書寫系統(tǒng)中時,寫法與“走仔”二字略有差別。很顯然,作者在堅持原音和轉而改寫之間選擇了后者,對于非潮汕方言母語的研究者而言我們無從知曉其中的分別,然而被隔絕了聲音的“走仔”這兩個漢字映入我們眼中時,任何地區(qū)的華語讀者都能深刻感受到作者想要傳遞給我們的一種堅定姿態(tài)——離開,我要離開,舟車行船帶我走吧,哪怕我從此告別我自己,哪怕從此與原生環(huán)境永遠疏離也在所不惜。然而與這種強硬的勇氣與決心所馳騁并行的,是黃守曇貫穿全書始終持有的一種細膩的溫柔關懷和充滿同情的眼睛,這種同情是難能可貴的,正是這種溫柔的同情催生出了動人的想象力,使得金燦燦的鳳凰伴著吳文霞的高鐵一起前行,霞色的羽尾“擦著太陽的邊界”飛了過去。《七星女》中的楊師奶嘴中唱“斷不敢愿郎情薄,我亦知你母命難忘”,這種發(fā)源于傳統(tǒng)戲曲的溫情,對于被言說者來說是一種被贈予的禮物——我理解你的苦衷,所以我領受你的背叛,然而小說作者的溫情并不是發(fā)源于理解,黃守曇的包容在于他身處其中,正因他身處其中,他才會有這么深的領悟,并且感受到有必要為所有被剝奪和被沉默的人們發(fā)聲。而他發(fā)聲的方式不是代替所有人之口講話,而是掀開阻隔他們言說的帷幕,讓他們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我們并不曉得他是從哪里領會到這一點,但正如莊子在《齊物論》中說的一樣:“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起自取,怒者其誰邪?”和那些專斷的、獨裁的、如同樂團指揮家一般的小說家不同,黃守曇所主動選擇的位置在樂池的最后面,他操縱著古老的、用于模擬海面上吹來的風聲的風滾筒,他用充滿感情然而仍然十分溫柔的風將所有障蔽和遮蓋都吹開,于是他筆下的所有人物都可以發(fā)出聲音了。發(fā)出聲音未必一定是快樂的聲音,一旦擁有了言說一切的自由,隨之而來的就是各種我們無法想象的情感,快樂固然有,但也免不了有痛苦與悲傷,《手套之家》中澳門人的所有日常情感都被一雙雙手套所包裹,然而小小的“我”最終打開屬于自己的白色手套時,生活早已分崩離析?!遏~王祭》里當來水與阿河被洗去臉上用于節(jié)慶的化妝,他們之間屬于節(jié)慶的流動情緒也宣告終結。帷幕的掀開甚至不僅僅停留于日常生活中的出神時刻,《爸爸從羅布泊回來》中甚至直接出現(xiàn)了如同科幻電影一般的“第三類接觸”,隨著“昆侖玉碎”般的一聲巨響,小丁也從此變成了大人。然而這并不意味著這些聲音不該出現(xiàn),這些帷幕不該打開,小說家作為敘述者的首要使命,就是需要去自覺自己在運用想象的暴力,自覺自己正在將原本獨屬于自我身體里、安置不下的悲傷、痛悔與憤怒向外發(fā)散,因而書寫本身就是疼痛的過程。對此,黃守曇為我們做出了典范性的榜樣,他在張開帷幕的同時,用自己的想象力又彌合了所有流血的創(chuàng)口,使我們從對他的閱讀中能夠同時感受到真實與對于真實的補償。

      青年作者的第一本書,是讓世界認識他的第一張面孔,黃守曇正是以這樣的姿勢,“走”出來向我們讀者打招呼的。語詞的甄別直接牽涉到我們對這名年輕作者的認識,正如他切割“走仔”和它所對應的發(fā)音一樣,他在不斷地將筆下人物的生命架設在生活和超驗的兩端:家鄉(xiāng)和異鄉(xiāng),現(xiàn)實和想象,節(jié)慶和日常,眼前和遠方。對于生活在兩極之間的人們來說,任何人都需要這樣一本書,對于任何有志于寫作的人來說,任何人都應該向他學習。讓我們期待他繼續(xù)創(chuàng)作,寫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好的作品。

      (朱嘉雯,2018級復旦大學中文系創(chuàng)意寫作研究生,2021級復旦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跨媒介方向博士生在讀,從事電子游戲研究,游戲文本評論見于《文學》《媒介批評》《網(wǎng)絡文學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