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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八月黍成》:刻進靈魂的鄉土
      來源:北京晚報 | 陳麗偉  2024年07月21日09:04

      還沒見到書,根據書名和之前對作者的閱讀經驗,心底就有了這本書的模樣:一定充溢華北平原廣闊田野蓬勃生長的作物氣息,一定滿目冀中鄉間炊煙裊裊楊柳依依小河潺潺的圖景,一定閃爍著氣息和圖景被虔誠文字、素樸思想用心化育而成的艷艷文采,而在艷艷文采間,一定流淌著刻進骨子里的鄉土、纏綿不絕的無盡鄉愁。果然,收到書,封面赫然就是花瓣開窗映見的垂垂黍穗。這不啻是全書點題,也似導讀。

      眾所周知,童年的記憶是作家的寶藏,熟悉的題材能讓作家游刃有余,內心的情感可以激發作家的靈感與文采。《八月黍成》里的大部分散文,可謂盡在此阿堵中。

      《八月黍成》分五卷:八月黍成、小街敘事、尋花、一切安好如常、饕餮記。“八月黍成”可謂幾千年農耕文明背景下新時代的新農村新農事。有堅守塬上的農村人,有沉浸農事的城里人,更有脫貧攻堅鄉村振興中紅色老區的綠色生機。老祝、老曹、大蘭子、劉秉林,一個個人物真實鮮活原汁原味立在讀者面前,大葦洼、胭脂河,虞美人花旅館,紅腳娘子也讓人身臨其境。從“八月黍成,可為酎(zhòu)酒”,到“阜平不富,死不瞑目”,幾千年農耕文明的演進,與新中國成立后三農問題的解決,有一根紅線一脈相牽,那就是一直為富強為復興堅忍前行。國家要復興,鄉村必振興,這個積極向上的主題,關乎的是家國。作家勇于承擔這樣的創作責任,本身又是一種積極向上的姿態。

      “小街敘事”寫的是尋常巷陌的人間真情和街頭巷尾的稀奇古怪,一如作者寧雨的大多數作品,永遠彌漫著一種活潑潑的生活氣息,隱含著一種積極向上的內心良善。用心的阿梅、讓人垂憐的樂樂、莫名其妙的二三,以及開饸饹館的、修車的、開針線鋪的等人物,都像是身邊熟視無睹的蕓蕓眾生,只是被有心的作者遇見,就留下了文學的寫照。

      “尋花”一卷淋漓呈現了作者童心未泯、熱愛自然、追美尋善的天性,無論是田間的瓜花、山間的菊花、本地的紫藤花、西北的鎖陽花、案頭的水仙花、入畫的梅花,在作者眼中筆下都顧盼生姿,千嬌百媚,吐露著無盡的芬芳。最重要的意義在于,它們都被作者賦予了各種精神含義。

      “一切安好如常”一卷通過對作者童年到中年身邊人身邊事的真切敘述,如清明上河圖一般,緩緩鋪開一幅冀中風俗民情的畫卷。每個人物都似曾相識,每件事情都仿佛曾經。采蘑菇的小姑娘、講故事的姥姥、燉柳芽豆腐湯的姥姥、讀閑書的母親、吃茄子腿的父親、好看的大表姑、愛讀書的灶火舅舅、萬事通的耕爺、茂盛的百草園、少女心思波瀾起止的女生宿舍,和一大家子相依為命的老刺槐、靈魂附體的鄉間最重的農具碌碡……“拉大鋸扯大鋸,姥姥門前唱大戲”的歌謠仿佛穿過歲月,傳到耳邊。

      “饕餮記”一卷,是作者對美食的獨到挖掘與描摹。在眾多作家老饕林立的文壇,作者能夠寫出自己獨到的趣味和幽默,自然是因為對故土和身邊美食的發現、熱愛、敬畏以及點石成金甚至苦中作樂的智慧。春不老、芽菜、老腌菜、豆沫,李姥姥的油脂餅,荷姥姥的粥,辦公室的各種牙祭,從鄉間美食到城里小吃,總于不起眼處令人垂涎。這就是作家的發現之力,也是文字之功。

      我曾思考過作家和吃貨之間的關系。東坡肉東坡肘子東坡酒樓,蘇東坡應該是作家餐飲中最亮的名片。很小時候讀過汪曾祺的美食散文,讀到過寫賈平凹陳忠實與三五好友吃泡饃的文章。英年早逝的詩人洪燭兄曾把他整本美食散文的電子版給我選用。而我的作家朋友們,一多半以上也都是吃貨。民以食為天,作家大都接觸、尋訪、描寫過不少美食,美食對于作家味蕾神經的刺激應該比一般人更為敏感。許多作家都出身貧寒,好不容易靠寫作得以安身立命,最先的享受,便會沿著味蕾的記憶,竭盡所能滿足饕餮之欲。

      《八月黍成》體現出作家對于日日身處其中卻熟視無睹的普通生活的文學化育能力。這一定包括但不限于作家對生活的熱愛能力、挖掘能力、點石成金的能力、賦予思想的能力、對讀者良善的引領能力,當然還有駕馭文字的能力。

      《八月黍成》首先體現出作者對于鄉土生活的刻骨熱忱。閱讀《八月黍成》的過程親切而愉快,因為我也是從冀中鄉間走出的人,有著和作者近似的鄉間生活、文學追求、城市泊居、編輯生涯。書中熟稔的生活氣息讓我身臨其境感同身受,不斷喚醒一件件親身經歷的童年往事,一個個早年遇到的人物及附帶的生活環境。我想不會僅我有此共鳴,對于身處幾千年農耕文明背景下、上溯三代皆農人的中國人,很多讀者讀過此書,也會被喚醒很多童年記憶,進而接納、認同、欣賞、贊許作者對于鄉土生活的挖掘與呈現,對于民間良善的褒揚與提升。鄉間生活像一幅山水畫,有著大致相似的峰巒丘壑,有著大致相似的山石草木舟橋亭臺,不同的只是樹木山石等物象的一些細部肌理,但正是這些細部肌理,成就了每一位作家自我的作品面目與語言風格。

      《八月黍成》的敘事,頗有魯迅的《社戲》《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林海音的《城南舊事》等韻致,卻又是中年女性知識分子的回眸,少了舊社會的滄桑愁苦,多了新時代的溫馨歡悅,即便是濃濃的鄉愁,也含混著無盡美好的回味。或深沉或歡悅的語調里,有著無言的從容與自信。《八月黍成》的語言特色是明顯的,其充滿詩意的語言儉省而精準。這兩點或者相互依存吧,因為儉省,不得不精準。因為精準,不需鋪排奢侈,自然儉省。也因為這語言的儉省而精準,很多句子過目不忘:“油脂餅這樣的詞語,讓我睡前的思維變得格外膏腴肥沃。”“晌午,知了落腳的老刺槐,成了一個最大號的音箱。”

      不用枚舉,讀者自見。通過一個人的書法,能看出他學過哪些字帖。通過一個人的文字,也可以看出大概的寫作歷程。寧雨的文字,充滿著對文學的虔敬,也留刻從少年、青年到中年成長歷程中書本的傳輸、老師的教誨、編輯的提示、自己的體悟等等痕跡。這些,或許只有同齡人或有過相似文字成長經歷的人才能看到。一旦看到,又多一重邂逅同道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