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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視與朔望:個體生命的漫長旅程 ——簡說周黎明詩集《余生》
      來源:文學報 | 楊斌華  2024年07月16日16:43

      周黎明是一位常年生活在上海,經歷過20世紀80年代以來文學語境變徙,且頗富詩意情懷的多文體寫作者,擅長詩歌、散文、劇本及歌詞等體裁的文學創作。他最為看重的詩歌作品曾經入選《朦朧詩二十五年》《上海詩歌四十年》。恰如其名字一樣,他的詩作仿若承載著其人生旅程中的悲喜憂懼,進而透入春露秋霜、四時流轉的詩壇的一束熹微之光。

      詩集《余生》正是周黎明漫長生活旅程中聚積而成的內心獨白、對白和旁白的精神集成,是他對于自然、歷史、自我情感和生命意識詩意化的介入和賦能,甚而是一種對生活內相的凝視和朔望。正像詩人所吟詠的:“我是春天里/最后一片綠葉/凋零在冬天的枝椏上/唱著對生命的禮贊”。

      《余生》也是周黎明經年累月作為上海“城市與詩歌的過客”的心緒記錄和情感印痕。城市鏡像透過一個詩人對城市景觀的內心感知和現實世界的情感經驗,投射到自身的心靈界面中,化育為多重多元的精神體驗。每一個人對城市景觀的感受和情感體驗都是具有獨特性的,取決于他的個人背景、價值觀和情感狀態等多樣因素。紛繁喧囂的城市景觀容易導致個體的壓力和焦慮,使之感到悸動不寧。同時,或許它也意味著有發散性的活力和有省悟力的觸發點,促使其思想的滌蕩。再者,城市鏡像還能夠喚起個體的回憶和情感,過往的經歷和眼前的物象都可能會引發他們的懷戀情愫和情感聯系,并賦予其特殊的情感色彩,與之緊密勾連。譬如他《燈塔》這首詩:“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似乎在每一場細雨中/你撐著油紙傘/象貓一樣穿過/熟悉的門牌號/還夾著一卷惠特曼的詩”。

      而《余生》是更具代表性的作品:

      手拉著手

      唱起青春圓舞曲

      我一眼就發現

      年過半百的你

      還是那樣羞澀地打著心結

      太陽照在如血般鮮艷的裙擺上

      我們的過去和未來

      發出月光般皎潔的誘惑

      這是一首充滿秾艷深情和鮮活心緒的詩歌,作者用簡潔而富有感染力的語言,表達了對生命的珍視和對未來的確定感。詩中的“余生”一詞,意味著生命中的剩余時間,作者通過既往生活場景的描繪,展現了對人生的熾熱之愛和美麗渴求。同時,詩中也透露出對人生的反思和對安定的渴求,提醒人們要珍惜眼前的美好,磨礪心性,把握當下,追求內心的充實和精神成長,讓夢想與現實深度交融。概而言之,整首詩給人一種安詳、平和和慰藉人心的感覺,顯示了詩人不斷地反求諸己,以刀刃向內的自我逼視,來應合并映照一種既往不戀,當下不雜,未來不迎的精神姿態。

      在中國古代文學中,詩歌中的世情主題繁富多樣,既有對親情、友情和愛情的贊美,也有對社會現實的關注和反思。這些作品不僅展現了古代文人的情感世界,也為后人展示了寶貴的歷史文化遺存。現代詩中的世情創作,往往凸現出復雜而微妙的情感體驗。它既包含了人與人之間的各類傳統情感,又融入了現代社會中個體在面對現實壓力、人際關系等方面的困惑與掙扎。現代詩中的情感通常更加復雜、多元和微妙。它們可能包括了詩人對孤獨的獨有感受,這種孤獨可能是由于社會環境、人際關系或個人內心的寂寞空虛而產生的。也有對于愛情的描摹,它們往往不再是一種浪漫化、理想化的情感,而是充滿了現實的矛盾和拼爭。還常常通過對生活瑣事的觀察和思考,表達對人生、命運和社會的感慨。英國詩人托馬斯·艾略特的《荒原》,就通過對倫敦城市景象的描畫,表現了對現代社會的憂慮和對人類精神的探索。此外,現代詩人往往將自然視為一種象征,透過對自然景觀的描狀,傳達出對生命、宇宙和人類命運的思考。他們尤其關注社會問題,通過詩歌來凸顯對社會現象的反思,甚至將詩歌視為一種有意味的藝術形式,通過對詩歌創作過程的思考來顯示對藝術價值和審美追求的追尋。

      上述對于詩歌創作的探察視角和意義指向,在周黎明的《余生》中,或多或少都存有隱約的暗合和借鑒之處,值得尋繹與回味。就作者而言,他多年來憑藉著對詩歌寫作的虔敬、崇尚和熱誠,孜孜矻矻,不懈探求,乃是因為詩歌的高古境界——“你是我終生/也不能完成的肖像”。他在《成為弗里達》中這樣寫道:“我會像梵高一樣/熱烈地擁抱陽光下的向日葵/熱烈地向往星空下的生與死”。顯然,這些詩行里潛藏著詩人更富意蘊的思想路標,是詩人在“離開后,留給大地更深的摯愛”(《失語》)。

      眾所周知,生命意識在現代詩中是一個經常被探討的主題。它是指人類對自身生命所進行的自覺的理性思索和情感體驗,在詩歌創作中大致包含了三重含義:首先,它指的是客觀存在著的生物體,這是自然界給予的最原始意義上的生命。其次,生命意識也涉及到對思想與情感的體驗,集聚著現實與歷史的訇然回聲。當然,生命意識還涉及到詩人對生命價值及其意義的認知,即詩人個體獨特的生命價值觀。現代詩中的生命意識無疑更加是一個深邃而復雜、在不同時代深度延展的的命題,它涉及到對生命的哲學思考、情感體驗以及對生命價值的認知與闡釋等層面的多元交融。

      由此而言,《余生》有序編排的三個章節里,多少不自覺地包含著作者對于漫長個體生命旅程的一種自我回瞻、凝視與朔望。在現代詩創作中,詩人的自我回瞻大致會透過對過往生活的回憶和反思,以及對生命意義的探尋,來傳導出他對人生奔突跋涉的感悟和思索。這種回瞻不僅僅是對其個人履歷屐痕的顧盼、梳理和磨洗,更蘊涵著他所歷經的歷史、自然、文化變遷諸方面的返視與自省,有助于詩人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內心世界、明晰自我的精神路向。同時,還有助于詩人拓寬創作視野,豐富藝術表現手法,擢升自己的藝術成就。再者,關切與凝視也是現代文化活動中常有的思想和語言策略,它基于與凝視對象的歸屬感和融合感,具有很強的認同感。認同性的凝視提供了一個更具開放性的視角,著力于凝視過程中個體想象力和互動性的力量。它足以使個人能夠與周圍的世界建立更深層次的聯系,并在生活中創建一種身份感和主體性,創造一種目的感和意義的愉悅。詩人對于個體生命旅程的自我回瞻、凝視與朔望本身就是一種多元化、多層次的生命體驗,也是詩人在創作過程中不斷清零和深掘自我、豐富內涵、提升境界的重要方式。

      正如周黎明在詩中所描寫的:

      我的失眠

      似青春的常春藤

      爬上小鎮灰色的尖頂

      又似漫天的飛雪

      一夜間

      染白了鏡前的萬丈青絲

      滿月的湖啊

      是我一生難以逾越的一道風景

      蘇東坡詞云:“人間有味是清歡”,開悟在生命旅程中應以隨緣為樂,方才能夠抵達恬淡自適的超然曠達佳境。“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又似可看作是他對生命來路的溯源和得失寸心知的標注,人生苦旅中的悲歡憂懼宛若過眼煙云,無悲無喜,不必介意縈懷。而對苦心孤詣的周黎明來說,有一天“情歌不唱了/詩歌還在唱”。他將“時間停滯在碎片中/并以破碎的方式/試圖修復破碎的世界”。他吟唱著“我愛過/我把你們留在這里/成為萬物生長”。

      在周黎明的《余生》里,“在深深的海洋里/一條魚愛上了另一條魚”。泰戈爾曾經寫過:“水里的游魚是沉默的,陸地上的獸類是喧鬧的,空中的飛鳥是歌唱著的。但是,人類卻兼有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鬧與空中的音樂。”唯愿周黎明以《余生》啟碇他詩歌創作的新航程,歷盡人生征程中的滄桑喜樂,內心依舊安然無恙。而沉浸于精神翱翔的詩人深情深邃的自我凝視和朔望,無疑正是——

      “像一群思鄉的鶴鳥,日夜飛向它們的山巣,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讓我全部的生命,啟碇回到它永久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