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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云落》:語言的能量與正當的生活
      來源:《當代作家評論》 | 走走  2024年07月16日08:46

      35萬字的《云落圖》(1),內含無數對話與行動,讓我們看到倫理層面的道德,這種道德由云落人(尤其是云落女人們)的心靈力量實現,而心靈力量又通過自然之美、食物之美、性事之美獲得。幾乎每個人物都是充滿能量的,即使是那個“瘦得跟老豺狗似的”“咳嗽時肩胛骨猶如兩只細弱無羽的翅膀輕柔地抖索”的天青,也在小說結束之際,“至少胖了三圈,留著濃密的小胡子,一看就是個有福氣有文化的”。云落縣,這個被作家張楚生動呈現出真切(而非真實)景觀的四線小城,一個被作家反復審視(對,柏拉圖《申辯篇》里的那個“審視”)的空間,因其飽滿充沛的生命能量,成為中國普通百姓值得生活的地方。

      是,能量。這是我想到的第一個詞,可以形容張楚這部小說所具有的獨特品質。云落世界里人頭攢動,個個精力旺盛。比如女主人公萬櫻繁忙的一日作息:“晨起掃街,上午窗簾店,晌午給老太太做飯,陪她說說話,后晌去按摩店”,抽空照顧石頭般的植物人丈夫。這還不包括每天聽同學兼老板來素蕓嘮叨、和另一個比她年輕十來歲的男人常云澤暗里交好……比如羅小軍和父親般的萬永勝,早年“跑大車,哼哧呼哈賣苦力,皮肉血骨終日緊繃,夜里做夢都在卸石料”,再后來承包水泥廠跑銷售,“如此跑幾年,跟北京的一家武警醫院合作,開了云落縣第一家公私合營醫院”,“2000年左右,萬永勝開始包攬工程,建混凝土攪拌站,售賣土石,修路搭橋”,“2007年,萬永勝涉足房地產”,兩人因為勤苦而從窮工人成為云落著名民營企業家,一時出人頭地。就連抓住萬櫻懷孕把柄,成天去她家搜刮東西、敲她竹杠的“睜眼瞎”,也是成天“喜滋滋”,日子過得是無風也有浪,但浪頭真的打來,倒也兩眼不眨坦然面對。兩人去撕萬櫻婆婆瞎貼蔣明芳“大字報”那場早戲,“她倆哼哧哼哧地將汽車站和民主廣場的單子又撕扯干凈,扯不下的就用鑰匙劃得稀爛,任誰也瞅不清字跡,這才偃旗息鼓收兵回營”……聚焦、近景到每個云落人身上,會發現個個都煥發著勃勃生機,凝視的鏡頭倘若拉遠,又能看出張楚勾連出一個巨大的同學的、父子的、官商的、敵友的關系之網,里面每個人物既獨立存在,又并不孤獨,總有一種人情的復合力量將他們拉近,力量此消彼長,互相給予。就像少年時自己出走卻被冒名頂替,成人后歸來想要自證身份,卻發現原本也只是養子的天青,也是在萬櫻等人的牽念惦記下,不再只是局外人。

      《云落圖》中,富有活力的可不只是人,還有植物、動物、涑河、風……環境給人的其實更多,似乎是這自然在塑造著、表達著、連接著、強健著人的精神面貌。

      到了春分,風就是楊柳風了,荒野里探出蒼綠野菜,茵陳蒿、薺菜、薊菜、蒲公英、苣荬菜……過了清明,風沙漸迷人眼,雨霧驟然稠密,鳥雀多了,西府海棠、千葉桃花、紫荊、復瓣黃刺玫次第卉浪糾紛,直教人心慌慌眼迷離,老覺著將有美事砸落在身。

      黑魆魆一片,本來凝滯的河水碎成鱗狀銀屑,洶涌著將岸邊的野花草和游船頃刻吞沒,連不遠處的涑河大橋似乎也在簌簌發抖。

      眾生靈平等,或許就是張楚的風格。最卑微的人物,最常見的草木花鳥,他都給予同樣的熱情,將它們與他們連接起來。在一個佛系—喪—“躺平”—擺爛的社會狀態里,這樣的文學所提供的能量,是稀缺的、珍貴的。當我們談論云落小城的能量時,不能不談到語言的能量。

      什么是生?

      經過作家思考后言說出的語言,帶來生、再生、重生、新生。《云落圖》中,張楚生造出一些詞的組合,也啟用了不少已經不常見的生僻詞、唐山方言,這些詞以及它們所對應的情緒、氛圍,帶來陌生化的、新的存在,它們的豐富、活力,它們從歷史中攜帶來的古代漢語字詞的時間長度,是小說中第一種生的能量。

      椽檁被炊煙與風沙吹熏得凜黑裂璺,璺里駐扎著金腰黃蜂,……屋頂上白鐵皮煙囪靜矗,晃搖著幾株氄嫩的榆錢樹……(璺指器物上的裂痕。氄指鳥獸細軟而茂密的毛。)(2)

      這些零碎活兒,傻子囁子閉著眼也能干好。(囁,意為吞吞吐吐,想說又停止。)

      咋啦,嫌我的煙玍古?(玍古,可以指物品的質量差。)

      讓做手術。老么咔嚓眼的,費那錢干啥?(老么咔嚓眼,形容臉龐蒼老,眉眼垂喪的樣子。)

      死鬼!會野男人也不吭聲!老欪欪啥!(欪欪,嬉笑狀。)

      狂風席卷而來,馬毛猬磔……(馬毛猬磔,形容狂風大作,氣候惡劣。)

      睡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漸覺瞀瞑……(瞀瞑,指目眩昏暈,暈厥。)

      咱們鄉下人哪,就是鼠目寸光,就是目光如豆,就是買妻恥樵。(買妻恥樵,形容目光短淺。)

      羅小軍猶豫著將云霓按在墻壁上,探頭去揇她……雙手在她身上搦來捏去。(揇,搦。搦,挑、惹。)

      小說里隨處可見的被激活的古語與方言,以及新鮮的動詞選擇,展示出一個有明確時間長度和空間寬度的地理坐標,它是有過去的,它是變化中的,它并非作者憑空寫下的一座城。就像萬櫻貼天青耳根所說:“這河好歹流了千年,是死水,也不入海,卻從沒斷流過。也有旱年,莊稼歉收樹木枯死,這涑河,卻照樣深得探不到底。”

      第二種生則是向死而生。天青的常獻凱之子常云澤身份被替代,從此從云落人中被涂抹掉,被認作一個旅行者、異鄉人,是身份之死。他被常云澤推滑到海里又被救起,是一次瀕死體驗。等他做好一切法律準備回云落試圖索回身份,常云澤卻被殺,“有那么片刻他萬念俱灰。猶如一個決意豁出命去決斗的人,決斗前夕卻被人告知,對手在途中死于非命”。也是那一晚,他才知道自己本也是常獻凱撿來的。可以說,小說進展的過程也是“常云澤”這個名字被徹底宣告死去的過程,從此,代替另一個8歲就于河中死去的“徐天青”而活著的天青,在被常家和徐家兩次純粹的身份否定之后,領悟到了什么是向死而生。他終于把自己過去的碎片整合成了一個整體的自我,成為他自己,“秋天就去海德堡大學讀博士”。

      而萬永勝表面上貸款失敗,進而引起了一系列可怕的蝴蝶效應,“被民間銀行起訴,被法院執行庭封了扁鵲醫院的賬號,被成千上萬戶集資人上門討債”,卻不是老鼠裝死,而是金蟬脫殼。“他跟自己借那五百萬,是否怕自己會有今日,這才事先替自己攢點救命錢?”是另一種買賣人對毀滅預見后的奮力求生。而羅小軍保全身邊所有自己珍重的人,承擔起罪責,坐牢,是良知的生。這良知使得他在進看守所前對著萬櫻娓娓傾訴:“你的事我擺平了。日后,再也沒人敢打攪你了。”“房子租了五年,你們安心住著。”“你懷了身孕,可不能再這么瘋跑。”“麒麟是個好孩子,雖然跟你不熟,日后你蒸了餃子,也記得叫上他。他頂愛吃蒸餃。”“說了些最想說的,說了些早該說的。”

      說出即肯定,即澄明,即力量。

      如果說來素蕓與常云霓的戀愛、常獻凱的再婚、蔣明芳的日本務工是重生,那么萬永勝家業雪崩前的老來得子、萬櫻生下的常云澤“遺腹子”,則是純粹的新生。第二十章結尾,“‘最后一片雪花,總算落下來啰。’萬永勝的臉龐在燈光下仿佛逝者的臉,牙白中透著一種黏稠的、慢慢彌散出來的灰,‘軍啊,終于雪崩了。說實話,這一天我等太久了。……’”,緊接著的第二十一章即是“孕”。能量守恒,能量恒守。生的能量的獲取,總是要某個(些)個體付出代價,那些隱藏的貪官的勢力,在小說行將結束的時刻坍塌。而常云澤死前“極力回想著自己的乳名和學名,然而卻想不起來了”。

      那么為什么是在這一時刻,這些民間生意人的經濟幻想不再可持續?為什么他們無法承受關系的斷裂?是什么在系統性崩潰?努力維持原有秩序體系,也成為驅動小說發展的內在結構。也許就像羅小軍那個早熟的兒子,在母親葬禮那晚在筆記本上寫下的那樣:“物質與反物質,最后都被沉默的黑洞吞沒,在死亡中成為永恒。”

      有意思的是,作者本性使然,不能也不愿掌控小說敘事的主權,就像天青這個外來者可以隨隨便便進入與逃避一般,云落這個空間是完全不封閉的,羅小軍、萬櫻等人物的命運也總是被外力影響,但他們都愿意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也因此存有從他人處獲救的可能。這種包容的視野本身就是一種對蕓蕓眾生的敘事道德。也正是在這樣的敘述里,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系恢復了應有的令人安心的意義:相互依賴,彼此扶持。

      小說結尾處,萬櫻給看守所里的羅小軍寫信:“日頭出來了”——人心里頭的力量,也就出來了。

      流動

      能量的衡量指標之一,一定是精力的充沛。身體如果蘊藏能量,必然發出聲響,折騰出動靜,繼而必然流動起來。從這個角度看,作者早早就將小學時的萬櫻塑造成“學校里跑得最快的女生”,讓羅小軍“每天放學后,開始瘋了似的追逐萬櫻”,是有某種更廣闊、更混雜的隱喻意義的。對他們而言,跑步這種力量,既來自身體,又來自精神。羅小軍失去自由的前夜,和萬櫻比賽跑步,或許就是想從精神上無限存儲未來獨自面對銅墻鐵壁的能量。自始至終,“豐腴瓷實”的萬櫻是自主的、積極的、活躍的,一個精力充足、能養家能糊口、多年如一日照顧植物人丈夫的女人,一個有個性卻不張揚的中年女人,跑得飛快這種本領在她身上流變成了一種品質:“她身上也沒有這個年歲的女人慣有的水果微糜之氣,倒是那種曠野的清朗,那種深夜隱隱傳來的摻雜著玉黍、稻谷和甘草的氣味。”

      和跑步相似,河流作為小說中重要的一處戶外公共空間,也將能量在自我和他者、現實與魔幻、身體和環境之間循環、流動起來。萬櫻發現自己懷孕后動過求死念頭,結果看見另一個似乎也要跳河的老太太,便上前勸阻。自己也被勸下的萬櫻轉頭發現老太太眨眼消失,種種作者故意布下的蛛絲馬跡總讓讀者聯想到小說開頭處提到的涑河魚神……小說中,她被羅小軍最后一次抱住,也正是在涑河邊上。那試圖揭開親子真相卻因常云澤橫死無法繼續的天青,也是在只覺“天地間哪里都不是歸處”的時候,“忽就想起靈修團團長在涑河邊說過的話,……芴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并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這段話已然點明能量互相轉化的本質)。在這個充滿破壞性的世界,那種原生的、向上的、往前的、奔跑的、流動的力量,使人得以保持自身的穩定性。

      具備流動性能量的還有小說中隨處可見的聲音。

      萬櫻的生活里,“除了鬧鐘的聲音,她聽到了常云澤響亮的呼嚕聲,華萬春細弱的呼吸聲,城鄉接合部傳來的雞鳴聲,當然,還有鋼鐵廠排廢氣的呲呲聲”。反之,一心想回到故鄉自證身份的天青則被困在執念中,無法接收外界的聲音。“許多年來,他像枚蠶蛹,慢慢用細密的繭絲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最后完全置于墓床,在寂靜的黑暗中睡去。墓室外的風聲、落雪聲、鳥鳴聲、洞穴的嗚咽聲、田螺在水里的蠕動聲、花朵的盛開聲、犬吠聲、哭泣聲、火焰聲、懺悔聲、彌留聲、嬰孩的啼哭聲、交媾聲、鈾235俘獲慢中子的聲音、戈雅在臨死前的嘆息聲……所有所有的聲響都在空氣中消弭……”

      不可言說卻被語言精心呵護的重要聲音還有一種,那就是書信。心被交付在紙上,字是確定的,所意味的、所被感知的,卻是流動的、無法把握的。

      羅小軍去當兵后,萬櫻就開始給他寫信。“信紙是最貴的那種,……信里其實并沒說什么。說白了,只是流水賬似的日記罷了,……那些年,她給他寫過多少封信?郵出過多少封?又有多少封偷偷鎖在抽屜里?自己也記不得。她從來沒有收到過羅小軍的回信。她覺得這再正常不過了。她不光沒有署名,也沒有留郵寄地址。”

      現實生活中也就石沉大海了。但張楚厚道溫潤,讓那念念不忘的,必有回響。“他隱隱約約猜到是誰寫的,……多年后,他也從來沒有正面問過她。他將這些信封在雙星牌球鞋的鞋盒里,外面用寬膠帶紙粘貼得結結實實。那年春節打掃衛生時,他把這些信件全扔進了垃圾堆,可當他轉身離開不久,又忙不迭地撿回來。他想不明白,為何舍不得將這些泛黃的、字跡稚嫩的信件扔掉?搬家搬了那么多次,每次他都鬼鬼祟祟地將這個破鞋盒混進衣服堆,再藏到老婆不易發覺的地方。”

      兩人最后告別前,“他將她緩緩推開,夜色讓他的聲音顯得格外溫柔:‘我有個紙箱,怕丟了,下午送你那兒去了。你先幫我存著,日后可記著還我’”。

      小說最后一章名為“一封信”。我們可以看到,萬櫻繼續熱烈地給看守所里的羅小軍寫著信。

      聲音即行動。聲音的發出具備純粹的主體性。也因此,聲音總有明確的個體的意義。但張楚顯然是想讓自己的人物和讀者感受更多的作家。小說中有多處,他讓人物不再發出自己的聲音,他們傾聽流動的聲音本身,傾聽萬物所發出的聲響,傾聽時間從自己身上流過。

      四人圍圓桌而坐,倒一時靜默下來。他們聽到樓下賓客的喧鬧聲,聽到跑堂的伙計們疾走著的噔噔聲,聽到樹枝里斑鳩的咕咕聲和喜鵲的嘰喳聲,聽到黑驢慢條斯理卻儼如驚雷的嘶吼聲,他們還聽到晚風裹著柳絮吹過海棠樹時如細雨般的沙沙聲,更遠處,則是云落造紙廠排放廢氣時有規律的呲呲聲,在這個春日傍晚,暮色即將四合,他們被嘈雜濕潤的聲音包圍縈繞,面面相覷倏爾無語。

      心靈若是更多了解外在,就會更加寬闊。靈魂若是更多體驗外物,自我就將消隱。在可以靜默的人那里,思考“怎樣的生活才是正當的”這樣一個亙古之問,才是可能的。

      那么,張楚自己思考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他大抵應該相信,人是要善良地生活著的。

      萬櫻被逼離婚,不要房子的她只得到協議上的“六萬塊補償費”,而這套房子“照云落的房價,也有小三十萬”。“出了民政局,婆婆縮手縮腳尾隨著萬櫻。……婆婆說:‘櫻桃啊,著實委屈了你。他這個沒良心的,死了也沒人送葬!你有合適的就處……挑那老實本分的,別選那虛頭巴腦的,更提防那狼心狗肺的。’將隨身的紅布兜遞給她,說:‘這些年,你一把屎一把尿伺候著,媽這心里真不落忍……’又指了指布兜,‘這里頭是十萬塊錢。媽咋能委屈你?’”

      讀者完全可以相信,這前婆婆日后有啥事,也準能指望上萬櫻。

      張楚大抵認為,人在面對現實世界中的難題時,不要指望那些抽象的思想、虛頭巴腦的理念,而是,好好做一頓好吃的,好好吃一頓好吃的。

      小說中頻繁出現的美食描寫,回回光彩奪目,次次色香四溢。不提那幾頓驢肉,也不提萬櫻多次給羅小軍帶去的蘿卜蝦皮蒸餃子,個人以為,最精彩一段描寫是在常云澤死后:“面條魚的吃法頗多,常見的是干煲、攤蛋和熬雪里蕻。萬櫻先用烤箱煲了,撒些孜然粉黑胡椒,又打了笨雞蛋攪勻,小火溫油慢煎。雪里蕻呢,有些干柴,不過倒襯面條魚的鮮涼。她驚訝地發覺,在灶臺間奔走時,內心如此平靜,充盈著一種稀稀拉拉、毛茸茸的幸福感。在她點火時,在她往鍋里倒葵花油時,在她手忙腳亂地將面條魚小心著撒到沸騰的雪里蕻莖葉上時,她忘了常云澤,忘了華萬春,忘了蔣明芳,忘了所有不該忘的人……耳中只有面條魚上下翻滾的咕嘟聲,只有煤氣灶的藍色火焰燃燒的噗噗聲,只有街上賣涼粉的獨眼龍搖著撥浪鼓的撲棱聲,鼻子里則是海鹽的咸味、雪里蕻的艮澀味、魚的鮮味、太陽炙烤著菜地的甘味……她懵懵懂懂地想,要是這樣一輩子不停閑地為吃食操心忙活,是不是,就能忘了這世上愁腸難熬的事?”

      張楚深情的敘事道德就在這不斷強調的血肉之軀里,在這反復描述的鮮活世界里。唯有有血有肉的,才是有情有義的,也才是在好好生活、理解生活的。

      他大抵贊同,小說里的人物就該好好對話,那種傳統的、直接引語式的、鄭重的、有來有往的對話。

      也許是從法國新小說開始,人物都不再好好對話了。對話被解體,融進周遭環境。到了近年來“新東北作家群”,對話都成了獨白。一句頂著一句,短促、簡潔,為了交代信息而存在。沒有真正對話所不可或缺的混沌、猶疑,慢慢隨時間滋生出的撫慰。如果人物需要像我們一樣,努力適應這社會,學會和他人同處一時一世,我們是需要不簡潔、宣泄的,那些靈魂里、生命里好的、不好的東西,因此能被釋放出來,人才能得到凈化。

      云落絕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此間哪里還有容易生活的地方?但作家讓讀者看到,能讓生活變得容易滿足、不那么艱辛難熬的方法之一,就是關心彼此的生活,關心“我們”,而不是“我”。不曾深入理解人性的,怎么可能信任人性?沒有學會愛這個世界的,怎么可能寫出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說,張楚就是云落。他心中的、筆下的世界,就是這座擠滿了雞毛蒜皮小人物的小城。他愛他們,他就是他們。

      注釋:

      (1)張楚:《云落圖》,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23。本文所引該作品皆出自此版本,不另注。

      (2)本文著重號及括號內的釋義均為引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