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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且慢》:文人的尋根之旅和現實關懷
      來源:中國藝術報 | 川妮  2024年07月15日08:34

      張瑞田新出版的散文集《且慢》,不僅收錄了作者最新創作的十九篇散文,還配上了作者的三十多幅書法作品。我按照慣有的閱讀習慣,先看圖,再讀文。張瑞田的隸書、行書,都具有一定的功力,字跡清雅,任意灑脫,書卷氣十足。再讀十九篇散文,不禁感嘆:這樣一本圖文并茂的書,看圖養眼,讀文字養心。

      我一直固執地把會寫作的人稱為作家,而把張瑞田這樣能用毛筆寫字、還能用電腦寫作的人稱為文人。也許,在現代社會里,文人是一個攜帶了傳統文化信息的稱謂。一支毛筆,讓現代社會的文人接續上了傳統文化的精神遺存。

      張瑞田的散文集《且慢》中,開篇的《豆腐與名碑》,不僅寫了訪碑的經歷,還寫了爨寶子碑失而復得的故事。那塊立在曲靖中學的爨寶子碑,我曾經去觀摩過,陪同的當地朋友介紹爨寶子碑時頗為自豪和凝重的表情,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讀完《豆腐與名碑》 ,我才知道,這塊碑在文人心里的地位何等重要,這是一塊有著歷史學、民族學意義的碑,這是一塊字體奇異獨放異彩的碑。當這塊碑在朝代更迭中失蹤之后,咸豐年間的曲靖知府鄧爾恒竭盡全力尋找而不得,最后蒼天不負鄧爾恒,終于讓他找到了彼時正在農家豆腐坊做底板的爨寶子碑?!白鳛榫哂薪鹗芯磕芰Φ牡胤焦伲嚑柡阋岳潇o、客觀的文詞陳述了爨寶子碑的前世今生,他以整飭、端莊的隸書書之,刻于石碑的左下方,然后,選了一個吉日,把這塊名碑立于曲靖的武侯祠。與立于陸良的爨龍顏碑遙相呼應。二爨就這樣進入了中國文人的視線,成為中國書法史重要的概念和現代文人的臨習摹本。”鄧爾恒離開曲靖后,在赴陜西任巡撫的路上,被刺身亡?!盎蛟S命中注定,他來西南,就是為爨寶子碑而來?!薄稄拇四ρ虏皇潜分v述了開創浯溪摩崖石刻的元結和后代文人在浯溪摩崖綿延千年的書寫,“浯溪一側,原是一座山崖,經過一千三百多年的時間,山崖周身,刻鑿了四百八十多處字跡,這是自唐到清三百多位文人墨客的詩文書法,其生命能量已經把浯溪灼熱了。我一一看去,看到了顏真卿、皇甫湜、黃庭堅、秦觀、李清照、米芾、范成大、沈周、董其昌、顧炎武、吳大澂等人的書法刻石,當然,也看到了元結的詩文……”一條無名的溪水,因為遇見元結,被命名為浯溪,元結還為浯溪寫了《浯溪銘》,并請書法家用篆書書寫,刻于石壁。在丁憂期間,隱居在浯溪的元結,有了把自己的舊文《大唐中興頌》請顏真卿用楷書書寫,并刻于浯溪摩崖的想法。顏真卿以飽滿的生命激情,一筆筆書寫了《大唐中興頌》,并鄭重地寫下了自己的身份“金紫光祿大夫前行撫州刺史上柱國魯郡開國公顏真卿”。浯溪能夠遇見元結,何其有幸。因為元結的一念心動,一塊普普通通的摩崖成了中華文化熠熠閃光的存在。帝國時代,那些科舉入仕的官員,在入仕之前,已經飽讀詩書,被詩書滋養的那顆文人心,總會本能地關注文化的傳承。他們努力尋找每一塊失蹤的碑,他們努力在荒涼之地的摩崖刻下文字和詩詞,讓荒涼之地變成文明之地。經歷戰亂災荒,經歷朝代更迭,中華文化依然綿延幾千年,歷代中國文人對文化傳承的執念功不可沒。

      《尋找真實的顏真卿》從2019年在日本舉辦的一場名為“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的展覽說起,“王羲之和顏真卿,是中國書法史上并峙的兩座高峰,不分伯仲,我們偏偏要排王羲之、顏真卿的座次,顯然是愚蠢之舉。”張瑞田對日本策展方認為顏真卿超越了王羲之的看法很不以為然。批判完策展方,張瑞田回憶了自己學習書法的經歷,在老師的指點下臨摹顏真卿的《多寶塔碑》和《顏勤禮碑》,“為什么要學習顏真卿呢?老師的教誨一針見血,顏真卿是忠臣,是為國家犧牲的,人格偉岸,書藝高超,既要學習他的字,更要學習他的為人?!睆埲鹛飳︻佌媲涞呐R習從少年持續到了中年,從《顏勤禮碑》到《爭座位帖》和《祭侄文稿》,他對顏真卿的認識也更加全面和深刻,在臨習和行走中,他漸漸觸摸到了真實的顏真卿?!罢嬲饬x的書法創作,與民族大義和國家情懷須臾不能分離。我們要求書法作品,有表現發人深省的重大題材,能夠感知悲劇力量帶給我們的生命動力。”《二賦》寫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在作者的家鄉吉林市,蘇東坡《洞庭春色賦》和《中山松醪賦》被發現的故事,作者近距離感受到了前輩文人對文化珍寶的敬重和珍惜。前輩文人對傳統文化的態度,對傳統文人的人格推崇,對作者的影響不可小視。作者在中年以后,自覺地走上了一條接續傳統文人精神的道路。

      《且慢》中的大半作品,《康有為的洛陽行》《沈從文的書法“處女作”》《三絕碑往事》《南宮訪碑記》等,都是作者追尋歷代文人足跡的篇章,是張瑞田作為一個文人的尋根之旅。尋根的目的,從來不是對一段歷史的追尋,對一個文人足跡的發現,而是對那段歷史中的人的凝視,用現代的眼光去凝視,在凝視中被古代文人的高貴品德照亮,也在凝視中發現古代文人的局限。尋根,不是為了回到過去,而是為了觀照現實,照亮未來?!肚衣分械摹赌凿浽娕c寫詩》《我所知道的林鵬》《四時小說書萬象》《君子比德如玉》幾篇,是對同時代文人書法和書寫的關注之作。《莫言錄詩與寫詩》,對莫言以楷書抄錄周退密詩作《八和遨公述所患痛風狀》給予了高度評價,“莫言楷書是典型的文人書法,筆意相和,書文共振,風采獨具”。張瑞田對莫言的詩《東瀛長歌行》和《鯨海紅葉歌》如是說,“兩首詩描繪了作家一段特殊的旅程,寄托了憂時濟世的心情,語言沉郁激越,聲色交融,波瀾起伏,那些俗語新詞,清新爽秀,寓目難忘”。對于莫言詩中所寫“學書偶有千慮得,寫詩誤撞驚人句”,張瑞田認為:“莫言這是謙虛了,不是偶有,不是誤撞,這是他的民族情懷、人生經歷、文學思考、社會擔當的必然結果。”

      現代社會,書法漸漸成為一種純粹的技藝,書法家的書寫很多是千篇一律重復古人的詩詞,這樣的現實讓文人張瑞田深深憂慮,他在《且慢》的所有篇章里,都在頑強地表達自己的觀點,“當代書法的發展,需要在‘文章發揮,書道尚矣’中尋找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