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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米味的月光》:寫作的起點是真實
      來源:中國藝術報 | 白草  2024年07月15日08:33

      收入散文集《玉米味的月光》中的多半作品,可謂作者對個人生活經歷的實錄:她怎樣由不喜歡所學專業而調整心態努力學習,又如何外出打工而流落于都市街頭,仿佛一個素樸、實在的人,吃過了普通人都難免的種種苦頭,目下暫得空閑,坐下來對著你講述她的平凡故事。語氣那樣平實、懇切,自能生出一種吸引力;而筆調的真實,又使種種經歷顯出不平凡來。從艱難中走過來,本即是一種不平凡行為。這時候才讓人注意到作者原來是一個寫作僅數年的90后年輕人,因著真實,講述便有了聲色,作品便有了魅力。文學創作,其方法、路途千條萬徑,然而起點似唯有一條,即真實。丹納在其著名的《藝術哲學》一書中寫道,觀察歷史上文學家、藝術家生平,就會發覺他們的創作通常可分為兩個部分,其中第一部分即是青年期。這個階段,年輕的藝術家們都會注意于事物,很仔細、熱心地予以觀察,并花費心血表現出來,其用心、用力甚至到了過分的地步。丹納說,這是一個表現“真實情感的時期”。《玉米味的月光》的作者胡靜,也正處于傾訴真實情感的階段,其傾訴也是到了少有保留的地步。她更多訴說自己,只有描寫自己所見所歷所感所思,才真實,也才予人以真實之感。因為自己、自我是不能虛構的,倘虛構,則為文學大忌。張賢亮說過一句很好的話:你可以虛構故事,但不能虛構自我。她更多訴說自己,卻并不小,因為在一己之我身上,疊印著許多同命之人的經歷以及他們共受的苦楚,《人在旅途》一文寫到的那個自我形象,可以看作是一個共同的例子或影像:夜深時分,于打工的那家飯館出來,清冷星光映照著一條疲憊不堪的身影,孤零零走向臨時住處,這幅畫面連同畫面本身所輻射出的況味,輕輕地撞擊人的心靈。

      真實是文學的一條原則,吐露本心的真實則是寫作的原點,可它不是唯一的。身經了曲折生活或落魄不得其所的人,有時或者郁積了太多的話想要訴說,壓儲了太多的情感需要宣泄,可一旦開始寫作,形諸筆墨,反而索然無味,更有甚者,一如李贄所說“真事說作假者”,蓋其原因在于缺乏必要的文學訓練。胡靜不是這樣。據《我與羅山文藝》一文自述,她很早即喜愛上文學,閱讀了不少中外經典名著,尤其打工階段,備嘗酸辛,與文學結緣,從中尋得了慰藉。于一次文學活動中,她竟然“泣不成聲”地向眾多與會者說:“與文學相遇,我像遇見一個心儀的戀人,讓我珍惜著他,深愛著他,相伴一生。”一直關注其成長的寧夏已故知名作家李進祥后來聽說了這件事,為一個年輕作者如此定位自己與文學關系,而深感震驚,他對胡靜說:“喜歡了就堅持,文學養不了家,卻養心。”

      文學的訓練、準備是必要的,它是一項綜合的要求,而落到實處的則只有一個:語言。胡靜的文字,質地是較好的,干凈,卻并不枯干;質樸,卻并不拙笨。她寫北方夏收景象,白天的熱蒸與夜晚的涼爽:“割好的麥子已經打捆,抱起來很容易。麥場也不遠,就在地頭。白天的麥場,被陽光曬得發燙;夜晚的麥場,又被月光映得發亮,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遠看就像汪著一層清亮亮的水。”(《歸去來兮》)寫南方的濕潤和綠意,似乎滲透人的心間,有身臨其境之感:“兩邊綠樹的枝葉,一不小心就打落到我們的面前,晶瑩的小水珠,從葉片上滑落,很快滲入我的衣服和肌膚。鼓嶺中飛出的鳥音,清亮、婉轉、悠長,讓綠色顯得更加幽深。……在鼓嶺只有一種底色,綠得沒有半點雜質,綠是故鄉的顏色,是生命的本色。”(《有福之行》)而羅山深草叢中的一只小兔子,那靈性的形象,與自然融為一體:“一只野兔靜臥在石頭旁的草叢中。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是風擦出的樣子,也或許是水磨成那樣的,看著它能想到風聲和水聲。……它在地上不停地奔跑,需要一雙明亮的眼睛。再說還有風和草叢會把它的眼睛擦亮。”(《親近羅山》)這些文字富于質感。描繪是生動的,于其中可見出作者的想象力,將視、聽、觸諸種感覺納為一體,產生一種較開闊境界。這種想象力以及描摹的能力,在本書所收錄同名作品《玉米味的月光》一文里,表現得頗為充分:“娘突然哭開了,在銀色的月光下,在空闊的院子里,她的哭聲是那么細小、那么微弱。秋風乍起,淹沒了娘的哭聲。恰在此時,我聞到了一股玉米的味兒,樸素、清爽、香甜。再看灑遍院子的月光,似乎也被玉米的味道浸潤了。”銀色的月光、空闊的院落、娘的哭聲、乍起的秋風,諸種意象最終被統攝進清爽香甜的“玉米的味道”,這境界竟至于空明、純凈,然而又隱約透露著縷縷憂郁。這是在寫艱辛,甚至也可說是寫苦難,然而它又有超越,其中童年階段那種對生活的渴望和那種向上的生命力,才是作品的底色。

      除了散文,胡靜還寫小說,寫詩,寫報告文學。從她的文字中,顯示了她有一點悟性、一點靈氣。文學需要一些笨功夫。悟性和靈氣,則需要樸笨功夫來涵養、掘發。陸游詩“掘井及泉那用巧”,即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