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茉莉為遠客》:“用真嗓子說話”
      來源:文藝報 | 吳 燁  2024年07月12日09:01

      《茉莉為遠客》是由張莉主編的2023年散文年選,收錄了20位作家的散文佳作。用張莉的話來說,好的散文作者是在“用真嗓子說話”的,好散文應當具有“對話性”。編纂年選就是將眾聲獨語匯聚起來,促成同一時代人的眾聲喧嘩。這要求編者調和各種音色、權衡不同主題的比例、排布出場的順序。更具挑戰性的是,以同代人的身份編選作品,意味著編者還需要敏銳地捕捉既往一年的主旋律,讓時代之音得以留存。

      一本優秀的選集需要有獨特的、貫穿始終的審美標準,序言則肩負了建立審美信任的職能。在張莉為年選所做的序言《好散文的“越軌的筆致”》中,“越軌的筆致”這一說法最初是魯迅對蕭紅《生死場》的評價,在張莉筆下,它成為了探索經典作品的切入口:那是蕭紅回憶魯迅時的生活化視角、李娟別樣的行文語氣、汪曾祺以輕寫重的寫作態度……這是編者許下的允諾:書中所選之文皆“不做庸常之言”,同時,這也是對讀者的鼓勵與期許,20篇散文在等待著被挖掘出它們“越軌的筆致”。

      如何將目之所及的看似尋常,通過文字轉換為獨到的“所見”?這有賴于作者對世界“越軌”的觀察方式。透過繁茂枝葉的縫隙回望童年,胡學文的記憶碎片猶如《光在遙遠處波動》;陳年喜以一句《人們叫我機師傅》巧妙完成了文本內部敘述者的跳軌,周師傅有了開口說話的機會,他的聲音穿透相伴一生的機聲轟隆,在人間留下了最后的紀念;用記憶填補干涸的河床,沈念再現出洞庭湖中的《鐵方佛與船》,打撈起水上的遺俗舊聞……“所感”部分收錄的散文中,那些越軌的筆致會促你生長出全新的神經突觸,構建對人事景物的別樣感受方式。將歷史文化視為滋養之源,丁帆用此浸透筆毫,揮墨為南京城寫下《街市的風景詩》,劉亮程則從中小心蘸取,回憶與《1999:一張驢皮》上遠古文字的靈魂碰撞;以物觀我,傅菲體悟《蜂和貓》與人的共生關系,童年的種種經歷留下的印記被龐余亮凝練為《榆樹脾氣》。怎樣理解人類本身是討論不盡的話題。重識舊日的學生,黃燈在《漫長的家訪》中嘗試辨認出他們成長之路上的每一個腳印。《頤和園》中工作的杜梨像說脫口秀一般,笑談所遇的諸多游客,這是屬于年輕一代獨特的“越軌”之音。

      作者“所思”的越軌可以引領讀者到未知之地探索。拓展知識的邊界,《薔薇科的兩個春天》是屬于阿來的博物書寫;領略人生的風景,《無限之網》是翟永明對藝術家草間的動情記述。年選也并未回避那些略帶沉重的“所思”。當身邊人的軌道突然斷裂,如何停下腳步接受她的離去?又該怎樣重審自己的人生旅程?王愷記錄下友人《進入死亡的緩慢過程》,嘗試直面死生之間的苦痛掙扎;《如意坐》中,格致找到了開啟與自我、與逝去的母親的對話方式。死生亦大矣,有關這一話題的思索還散錄在“所見”“所感”兩篇章中。面對《我們將死于夢醒》的遺憾,陳沖選擇理清至親之間的復雜愛意;任芙康在世間留下《母親》的慈愛模樣,也訴說死別之苦澀。四篇同類的文章,為讀者提供了足夠多元的思考角度,而將其分插在書中的不同位置,則讓讀者的情緒有緩沖空間,不至過于低落,從中可見編者的細致體貼。

      選集的首尾兩篇文章《北京雨燕以及行者》與《朝圣》,構成了奇妙的呼應,同是帶有比喻修辭的題目,內容也都與北京這塊土地有關。只是前者懷古,以激昂語調贊李杜、東坡等文人的出眾才情;而后者則略顯低落,嘆今日繪畫之人被不斷銼磨的藝術理想。大抵才華橫溢、能夠于天空翱翔者終是少數,更多的還是平凡的人們在努力嘗試尋找自己的軌道。文藝者如此,天下人亦是如此。因而開篇可以揚起來,予讀者曠野于馳騁的快感,而收尾之作則要落下去,讓讀者的心態歸于平常。但值得琢磨的是,談論理想作家時,李敬澤還提到了在人間艱難前進的行者——杜甫,他雖深陷泥濘中,但心中仍可存雨燕,艱苦由此淬煉成詩,同樣,李曉君寫的是無名之輩,但卻視其坎坷的藝術之路為《朝圣》。這樣看來,那些我們視為束縛的軌道,可能并非全部是客觀所在,而有我們主觀設置的修辭枷鎖與心理屏障。也許,我們大可替換掉“軌道”之名,改稱自己是人間行者,將人生視為一場朝圣。我想,關注散文中“越軌的筆致”的意義就在于此——它可以讓我們躍出觀念的壁壘,讓人驚嘆:原來曠野就在腳下!

      留龍仁青的《茉莉為遠客》中,在酷熱的夏日,一名印度男子剛忙完農活,等待著妻子做好晚飯。這是普通而無趣的一天,甚至因為熱氣,他想要發火。突然間,一片茉莉吸引了他,他走過去采下了花。怒火被香氣平息,花被插在妻子的鬢間,一場爭吵就這樣變為了夫妻二人之間的溫情時刻。是什么讓這一天變得不同?也許,只是摘花這一生活中的小小“越軌”之舉。閱讀《茉莉為遠客》同樣如此,它只是悄悄擰松了腦內的一兩個螺絲釘,給思想提供出一絲“越軌”的空間,只因這微小的改變,當下瑣碎的生活中可能就會增添些許元素,如主編張莉在書名中所寄予的一般,那是“一種關于遠方的想象,一種明亮的期許”。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