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陸天明長篇小說《沿途》:“給自己一個活著的理由”
      來源:中國藝術報 | 范詠戈  2024年07月05日11:29

      陸天明“中國三部曲”的第二部《沿途》(人民文學出版社2023年版)延續了第一部《幸存者》中三個“腳碰腳”的上海知青謝平、向少文和李爽的敘事脈絡,文學地圖由“文革”結束向改革開放年代鋪設。謝平三人離開大上海到大西北卡拉庫里荒漠,投身屯墾戍邊。十多年下來,他們在艱苦的環境中經歷了磨礪,也經歷了傷痛。十幾年的知青歲月之后,中國進入上世紀八十年代,社會發生了急劇變化。年屆三十的他們是回城還是繼續留在農場?而不管去向哪里,是保留往日純真看世界還是在物欲橫流中被改變?《沿途》把書中人物放到時代急轉彎的爐火上去鍛打,去展開對人性的勘探。陸天明說,他寫過知青題材,寫過反腐題材,寫過革命歷史題材——一直堅持跟蹤當代巨大而劇烈的現實生活變遷;而在藝術形式上搞過純文學實驗的探索,也深深涉足過最大眾、最通俗的影視創作。但他一直有個無法擺脫的心愿,那就是“為自己這一代人立傳”“寫下我們的一生,給自己一個活著的理由”。讀者和觀眾比較熟悉的是他的反腐四部曲:《蒼天在上》《大雪無痕》《省委書記》《高緯度戰栗》,他也因此獲得了中國反腐寫作“三駕馬車”(張平、周梅森、陸天明)的盛譽。反腐四部曲之后的《沿途》是為了實現那個“為自己這一代人立傳”的夙愿。這部書區別于他的反腐小說系列,是作家對寫作題材的全新開拓。作家要通過這部書告訴讀者,中國曾經產生過那樣一批理想主義者,他們追求無私和崇高,一生只為報國,有終生的信仰。同時,他們也走進了新時代,并且,理想與現實發生了激烈碰撞。他們撞出了什么?這正是書中人物的命運和心靈軌跡。書中用墨最多的是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探幽發微。謝平的長篇日記,以及他同那位農場前副師長老賈的“交心”,都是精彩的靈魂拷問之筆。賈副師長有功勞卻又因“女人問題”被降職。謝平接近他,觀察他,試圖了解他,結合自己在被“判刑”后挖煤放羊中接觸過的許多“壞人”,發現多年來那種非白即黑的思維需要過濾和反思。他給自己起的一個“半度人”的筆名引發了向少文、李爽和老賈的共鳴。“我把這類還在變的過程中、一時半會兒還沒找到自己確切生存定位的人稱之為半度人”,書中這幾個“半度人”,是陸天明對文學中“人”的一次發現。

      由于這是一次重返歷史現場的寫作,作家要求自己一要真實,二要準確。“剖開這些文字會有血流出來”,《沿途》無疑達到了具有“史”的風骨,但這并不是作家寫作的全部目標,陸天明更要這部書里有“詩”。小說以勘察一代理想主義者的心靈為鵠的,既描繪筆下人物曾經的風雨激蕩,更展現他們的思索、奮斗和追求。當主人公們從大西北走出時,反腐斗爭、思想異化,官場與文壇的“經營”已成為新的“生活態”。他們心靈在掙扎、變化,于是我們看到《沿途》最大的轉換是:在重返社會現實主義的同時向心理現實主義的轉換。小說沒有大起大落的故事情節,而陸天明以前的小說重視外部情節,更多考慮的是電視劇的需要。《沿途》在回歸文學對人的靈魂拷問時,充滿了作者對人生的哲學思考。當他的主人公們意識到,“我們這一代人一切的幸和不幸都源于我們總是處在新舊時代交替的漩渦中”時,作家的筆觸立刻轉向人物的困惑與思考。“幸存者”“半度人”和“沿途”,不乏哲學意味,更是一個歷史的命題。“幸存者”是大浪淘沙中向濤頭而立的時代弄潮兒,“沿途”則是他們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的未完成狀態。

      謝平、向少文、李爽三人在改革開放年代走向了三條不同的人生道路,重要的是他們都是思考者。經過“文革”十年,大夢初醒,三個人都議論著那套新出版的《未來叢書》,從中感悟著新時代,意氣風發地認為他們這一代三十歲左右的人,承上啟下,“將接管這個中國”。《沿途》中人物的可貴在于,他們要在社會大變革中保持住一些珍貴的東西,如理想和愛等,而不是隨波逐流,陷入世俗的“經營”之中。而最終他們想到并守信地做到了。謝平搞創作首先考慮的是如何躲避“經營”,他討厭文藝圈的那些令人窒息的風氣;向少文最終又回到新疆的農場,從一名基層干部干起,開啟新時代的人生之旅;李爽則不唯書,不唯上,憑良知從事新聞記者工作。《沿途》也可以說是一部“思辨小說”:在對人性勘探時,將馬克思主義哲學、“陽明心學”和西方現代派哲學——多維度指向文學的“人學”,構成作品厚重的人文內容。故而可以認為,《沿途》相對陸天明以往的寫作是挑戰,也是進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