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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 李釗   2024年07月03日09:23

      “鄉愁”在詞典中是一個簡單的名詞,但它代表著一種深沉而珍貴的情感,無所不在,不僅含有對故鄉、故土的懷念和依戀,更糅合了對土地、鄉村的感悟和尊重。在鄉土作家黃孝紀的心中,夢想曾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激勵著他奔赴異鄉去追尋生活里的光,而鄉愁則像一個不斷運動變化的動詞,既擺脫了地理束縛,也飽含著時間滄桑,不論身居何地,他以沉入生活深處的真情筆墨,將真實自然、鄉愁依依的文字淺淺地落在紙上,記錄著自己回家的腳步。

      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一份難以割舍的鄉愁和鄉情,既與故土的文化和傳統相連,也與家鄉的物事和音韻相關,更與熟悉的生活和人情味不可分離。“在我的心里,故鄉總是最讓我牽掛的所在,是我鄉愁的縈繞之處”,從《瓦檐下的舊器物》聚焦農耕日常器物、《一個村莊的食單》以農家一日三餐為題、《故園農事》書寫鄉村農事變遷、《節慶里的故鄉》描寫傳統節慶習俗、《老家什》回望鄉村日用家什,到如今這部《莊稼人》中記錄農人手藝生活,黃孝紀一直用質樸天然的語言,對傳統鄉村的故人、老屋、舊事不遺余力地進行謳歌,青磚瓦屋的故鄉村落炊煙裊裊、晨耕暮耘的田園里低吟牧歌,農耕文化的舊物件靜默無語、扎根土地的莊稼人淳樸溫暖……他深深埋在心底的鄉情、鄉戀、鄉韻和鄉音,經由時間之火淬煉后,漸漸燃燒成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愫,孕毓筆端,臻于至境,流淌出一首首生活氣息濃郁、淳樸傳神的抒情散文詩,勾勒出一幅久違的農村生活圖景。

      鄉愁是一種沉淀在時間和空間里的情感,時常牽引我們懷想記憶漸漸模糊的人、物和事,感懷美好而難忘的過往時光。如果說《瓦檐下的舊器物》《故園農事》等書中所記錄的舊物和往事是鄉村生活變遷的見證者,于靜默中真切述說著過往歲月的溫馨,那么,再度聚焦于“八公分村”文學地域的散文集《莊稼人》,則讓人沉浸于溫暖和幸福、傷感和失落交織的過往中,牽引出故鄉最美好的回憶和最深刻的情感。

      故鄉人是淳樸和親切的,給人接斷骨不為錢而只收隨意謝禮的鄉村郎中黑朵,給人做媒不收錢而貼上很多酒飯的媒人李老漢,服務熱情且愿意為農人賒欠錢財的供銷社營業員全師傅……向著故鄉的方向,從作者的字里行間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些曾經帶來溫暖情愫的故人,雖然現在已離我們越來越遠,但他們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物質不豐盈的年代里,掌握獨特技能的農村匠人們適應當時社會需要而產生和延續著,農閑時忙手藝活,農忙時往地里奔,能用鐵絲做成木柜機關鎖的盲木匠、走村入戶為人制作蓑衣棕毯的棕匠、用編制竹器換取微薄收入的老篾匠夫婦……生活里長出來的技能漸漸消失在時間的長河里,時代傳承的手藝人慢慢為人們所遺忘,記憶里的村莊已然改變最初的模樣,作者筆下流淌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鄉思鄉愁,總會蓬勃,總會感染,也總會鉤起濃濃淡淡的鄉戀情懷,令人回想起鄉村生活的不易和日子的充實。

      鄉愁不只是對過去鄉村生活、鄉村事物的一聲嘆息和不斷回望,更是對故鄉無可避免的改變,報以敬畏、感恩、反思和追問,使鄉愁成為我們心中的永恒記憶。隨著傳統農耕時代的漸行漸遠,尤其是城鎮化、工業化進程的加快,圍繞土地而生長出來的一整套勞動、生活方式也都在悄然改變,甚至消失。《陶匠》一文記錄著一段制陶制瓦的難忘時光,舊時瓦檐下的故鄉人家,新建瓦房所需的屋瓦、鄉居常用的飯缽菜缽、壇壇罐罐,讓制陶成為令人艷羨的手藝,而當進城務工成為社會主流,傳統制陶匠人紛紛放棄手藝去沿海打工,傳統粗陶制品也被塑料和金屬制品所替代,燃燒了四百年的龍窯陷入永久的沉寂。如制陶、木工、閹豬、扎紙等曾經照亮了農村生活,給人們帶來了許多美好回憶的手藝,在時間的洪流中,逐漸失去了市場需求和后續傳承者,“真不知是喜耶?還是悲耶”。鄉村人對神的信仰是樸素的,在缺醫少藥的年代里,孩子得病后,無助無望的父母將所有希望寄托于虛無縹緲的神靈,希望通過充滿神秘氣息的收魂儀式讓孩子擺脫病痛折磨,這種行為固然是蒙昧的,甚至造成過悲劇,我們在反思之余,更能從母親“跟媽媽到屋里來啊”的喊魂聲中,感受到特定時代里母親對孩子徹骨的疼愛。舞獅、打魚鼓、皮影戲、禮生,等等,是故土傳承和延續已久的民俗風情,沉淀著幾代人的艱難、苦難、努力以及歡愉,這些珍貴的記憶不斷提醒我們,更加懂得敬畏和感恩養育過我們的鄉土。

      屈原在《楚辭》中說:“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對大多數人來說,只有在遠走他鄉、歷經滄桑后,才知道故鄉的美好蘊涵在鄉村的生活細節處、鄰里的日常爭吵中、故人的喜怒哀樂里,才會明白故鄉對于我們每個人的意義——既是人生的來處,也是人生的歸宿。因為我們都像黃孝紀一樣,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