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房偉《石頭城》:跨越三重維度的歷史視野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 李怡雯  2024年07月03日09:22

      《石頭城》是作家房偉的又一長篇力作。這部戰爭歷史小說以家族為主要敘述對象,還原了抗戰前后南京城內普通人的生命體驗。作為宏觀歷史敘事的一種補足,小說具有廣闊的歷史視野。以往講述南京抗戰歷史的作品,往往側重于描述瞬時性的歷史時刻、刻畫單個或少數的拯救者形象。房偉則更強調被歷史和事件遮蔽的個體遭遇,借一支童軍團體的抗爭與一個家族的毀滅,從獨特的生命體驗、普遍的歷史景象與深刻的歷史反思三重維度,挖掘出南京城被歷史“忘卻”的另一面。

      《石頭城》致力于講述獨特的個體生命體驗,將視野下沉到三教九流中的普通人身上。小說以南京永慶巷蔣家作為輻射中心,家族內部人物涉及“廟堂”與“江湖”,如三子蔣坤模在總統府任行政秘書,而長子蔣坤典的姨太太周慧原是“六喜臺”的妓女。正因此,房偉能夠管中窺豹,經由蔣家眾人的生命軌跡,將描寫范圍自然地擴大至整個南京城,刻畫抗日戰爭期間,南京城內各階層、各年齡段人群的遭際命運。這是一個帶有濃重“家庭”氣氛的家族,生活氣十足,其內部矛盾如“蔣坤典執意娶窯姐”,不過是普通人日常生活里慣有的摩擦;外部遭遇則被突出和放大,以十幾口人的家族分崩離析、最終覆滅的過程,詳細回應南京陷落、重慶疫病、日本戰敗等歷史事件。

      歷史從來由大處著眼,可唯有個體能照鑒歷史的倒影。《石頭城》用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來講抗日戰爭爆發之前,南京市民的日常生活:金陵女大學生出行的搭配衣裙,蘇州娘姨的奧灶面,蔣家老宅的中式置景,無一不細致刻畫。民以食為天,房偉著意述說南京人對于吃的精細,酒凝金腿、蟹肉包、松鼠鱖魚等京蘇菜信手拈來。蔣家二子蔣坤安為了研究做菜,甚至違抗父命跑去做了廚師。飲食在小說中,不但成為普通人生命體驗的載體,還通過普通市民的命運反哺了對于苦難創傷的反思。以“南京毒酒事件”為原型寫就的“獵舌行動”一章,是書中個體生命體驗的絕佳描寫之一。面對妻子柳如春遭日軍凌辱表現得唯唯諾諾,冷暴力孕妻致其投河的蔣坤安,在小說最后,作為南京日本總領事館廚師,卻敢于在飲食中下毒,致使數十名日偽政軍界官員中毒。房偉并不簡單止步于描寫普通人的庸懦求生,更將小人物的命運與歷史結合起來,由個體而見群體,具有探討與反思的意義。

      《石頭城》描寫了很多戰爭中普遍的歷史景象,以此來呈現巨大災難對普通人生活造成的沖擊。房偉在創作談中詳細講述了自己對小說所涉史料的查證過程,他試圖正面描寫這些歷史場景,以此鋪開小說的歷史視野,這就要求作家必須呈現出各種行業的人的生活狀態。例如,僅僅是童軍募捐一事,小說中就涉及到六喜臺妓院、玉陵春酒樓、老城門鐵匠鋪、普照寺等多處市井地點。以蔣巽豐為中心的人物關系隨著少年的生命體驗逐步展開,我們由此得見南京淪陷,老人如蔣乾中抱著“國存則我存”的念頭死守家園,婦女如柏翠芬以身體與生命反抗日軍凌辱,戰士如蔣坤瑤、謝東山被俘后引爆炸藥,與日本兵同歸于盡。這些事件因為發生在普通人身上,更具有了普遍意義與代表性,體現出一個民族的血性與尊嚴。

      王德威提到,史書以“紀惡”——不斷排比、積累惡行,以惡作為書寫對象——來達到“除惡”的宗旨。除惡既不能務盡,后人只能紀惡以為戒。《石頭城》詳細描寫了蔣家諸人受死的慘狀,原本作亂搗蛋的蔣巽豐,竟成了家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也曾是建立磨劍社,成為紅山義勇隊員,以保衛家園為己任的英武少年,從抗日戰爭中幸存后,下半生卻從未真正從那恐怖慘烈的戰場中走出來。身靠經營照相館為生,心卻永遠定格在親友同胞死難的當日,波折壯烈的少年遭遇隱沒在歷史的塵埃中。戰爭與殺戮的煙云隨著時間的流逝平息,蔣巽豐也回歸為普通人中的一員。這一設置體現出戰爭對于普通民眾的深刻影響,蔣巽豐因其結局的平凡,就此成為無數戰爭親歷者的縮影,他承載的無奈、悲涼與寂寞,是一座城、一個國家對于所受創傷的嘆息。

      小說中的主要角色多至幾十個,每個人都是回望這個血色時代的一扇窗,從不同角度寄托著作者深刻的歷史反思。在創作談中,房偉從秦淮河與石頭城兩個名詞出發,提出南京文化除卻秦淮八艷的陰柔之外,還有六朝古都硬朗、堅韌的開闊大氣。歷史塑造一座城市的性格,南京陷落給予中國人的苦難與創痛,使得“石頭城”不再只是南京的別稱,更具備形而上的意味。小說尾聲一章,蔣坤典形容石頭的記憶是“血腥味,脂粉味,還有眼淚的咸咸味道”,正是作者房偉跨越三種維度的歷史視野,對南京歷史的凝練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