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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詩性與童心的照亮   ——略談左右文本鏡像中的鄉土中國和鄉土童年 
      來源:中國作家網 | 郭燕  2024年07月03日09:19

      這本散文集充滿了純真的詩性。這種詩性不是刻意為之的鄉愁記憶,亦非對于苦難生存經驗的升華,而是對中國鄉土童年經驗的本真表達。作者回溯自己的童年記憶,記憶中的鄉土充滿了山川河流的氣息,飽含著天地萬物的活力,充溢著鄉野、山村、兒童和中國式親情倫理的滋潤。

      鄉土記憶具有季節性,四季依然是鄉村最鮮活的生存體驗。童年記憶很多都發生在夏天,夏日悠長,炎熱、炎熱中的閑暇和閑暇中的瘋玩,往往成為童年夏日最好的注腳。鄉土中國的夏天因融入鄉村野地而具有開放性,童年記憶充盈著農耕生活的日常性,卻在一定程度上打破既有的陳規陋習甚至物質生活的簡陋貧瘠,孩子們可以最大限度體驗融入野地的活力和樂趣。《會飛的魚》描述了童年的夏天,這是有著夏夜、涼席、稻田、荷塘、知了、蜻蜓、螢火蟲、會飛的大魚的日子。孩子們融入鄉野,釋放自然天性,玩到忘我的境界。童年的夏天是不愿意醒的美夢,擁有夏天童年的人會用美夢般的童年治愈成長之旅中的諸多傷痛。秋天的鄉土則富有更多季節更迭的意味。童年的秋天,少年看到時光的流逝。《秋天的胡子》中,作者的想象力像云彩一樣變幻莫測。秋天有著初秋、金秋和寒秋的節氣變化,野地里的小動物們——蛐蛐兒、蝴蝶、野蜂、山羊、野兔、螞蟻以及夜晚在天空中失眠的大雁,在麻地灣“落葉歸根”的麻雀們,伴隨著秋的腳步,呈現出各自不同的生命體驗。動物們用直接的生命活動方式呈現秋天的特質:秋風中的覓食,秋陽中的貯藏,秋雨中的零落和倉皇。因秋氣蕭瑟,植物大多呈現出落木蕭蕭下的景況,而蒲公英種子們則帶著特有的靜默與堅韌,將自己撒播在天地之間。年節更迭,秋收冬藏,冬天是駐足休整、隱身藏匿的季節。《從前的雪》中,有著這樣的語句:“從前的雪,積得很深……從前的雪,下得很怪……從前的雪,下得浪漫……從前的雪,像遠方的童話。下雪的時候,我總有一種錯覺,人可以從今年睡到明年,很長很長時間都不會醒……”簡短的篇幅和簡潔的文字,寫出了鄉土冬季的安穩、靜謐與遠離塵囂。

      鄉土童年是和動植物朋友們深度融合的率真時空。比之于當下兒童們時常逛動物園、植物園、公園乃至游樂場,鄉土童年擁有更多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動植物朋友。這本散文集記述了在教室外面樹枝上鳴唱的知了,它們比孩子們更勤奮更賣力地唱啊,讀啊,成了尖子生。鄉村的麻雀們在教室內外嘰嘰喳喳,毫不謙讓地占領地盤,成了鬧哄哄的旁聽生。作者還記述了讓村人和孩子既遙想又恐懼的賽鶴嶺上的野狼,摹寫了那只治愈了少年失落童年的狼狗——黑虎。黑虎不僅是失聰少年的玩伴,更是庇護者。黑虎和少年野性大發,跑遍了麻地灣和賽鶴嶺:“日子如金錢河里的水,雖然在無聲流逝,但一天比一天豐滿、真誠。”黑虎和“我”融入野地和自然,獲得了新生的勇氣和力量。植物朋友們更為細致可感,有刺的蒼耳渾身是寶,在有蒼耳的童年,少年學會了自愈和長大。高大的皂莢樹、繽紛飄落的皂莢花和皂莢的清香,隱喻著母愛、親情以及鄉村倫理風俗的溫潤美好。“蓮葉何田田”的詩句落實到鄉村日常,便是九眼荷塘里的荷花、荷葉和游魚,以及能夠治愈身心的奶奶的蓮藕蒸飯。奶奶種花且送花,園子里的麻稈花色澤濃烈,各色應季花卉、油菜、瓜蔓的花兒徐徐開放,她的花園聚集了諸多細小而感人的美與善。花兒們以自己靜默無聲的綻放讓童年時光芬芳而美麗,奶奶用濃濃的慈愛浸潤了少年的身心,讓他在鄉土童年學會了欣賞美、感知愛,以及給予愛。

      鄉土童年是和云朵、星辰、山川與河流交流互動的神奇時光。麻地灣地處秦嶺山脈,是個有山、有水、云霧繚繞的山村。對于云和霧的記憶,在童年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少年的想象力往往發生在云朵之上和濃霧之中。《白云邊》中,奶奶說:“在鄉下,云朵上的神靈是有耳朵的。”云是無聲無息、變幻無窮的,在奶奶的講述中,云是一位仙子,是呵護所有小生命的神靈。《寄給云朵的信》中寫道:“麻地灣上空的云朵,總有一股麥草發酵之后散發出的清甜的味道。我在云朵上想念一個人。”作者以云朵之上的視角關注著山村、漫山的紫云英、可愛的女孩,表達了善解人意的祈愿——云朵守護的女孩會變成天使。《賽鶴嶺的霧》寫了在大山深處的生存體驗,避世隱居的不便在云霧繚繞中有了不一樣的闡釋,山村成為白云深處的世外桃源。濃霧深處的大山、動物和植物神秘莫測,霧中的賽鶴嶺、麻地灣成為神話和傳奇的息壤,是可以安置少年身心的家園,也是激發想象力和文學情思的靈根。故鄉童年的星辰則更加明亮碩大:“那時候的星辰,和我們一樣調皮,不肯乖乖待在夜空中,一不小心就跌落到湖里,成了波光粼粼的湖中的探秘者。”河流對于少年來說具有極其特殊的意義,在《河流傳說》中這樣描述:“每個人的身體里或許都流淌著一條故鄉的長河……從我們出生開始,就通過大地的縫隙、濕氣的浸潤,進入我們的身體。”故鄉的河流——金錢河,承載著關于財富的愿望,匯聚著春天云淡風輕的溫婉,承載著夏天水上嬉戲的喧鬧和汛期河水上漲的狂暴,倒映著秋日水鳥的翩翩,呈現著冬日如山水畫、如隸書般的意境與韻致。正是具有無限魅力的金錢河讓少年沉迷于它的魔力之中,也間接導致了他的失聰。河流賦予童年生活的樂趣有多少,失聰之后,少年對河流的憎恨就有多少。散文用非常質樸的語言表達了自己對于河流的愛與恨,并在語辭表達的情境中,最終抵達了對于河流更為深切和深情的認知:“在我看來,河,是世間萬物的靈動之源;河,是詩人靈魂的清洗池。”

      這本散文集對于鄉土童年的敘事有著非常珍貴的誠懇品質。失聰給少年帶來巨大的傷害,家人們盡管非常傷心,卻能夠用一顆平常心去對待厄運的折磨,這是中國文化特有的安分守拙、樂天知命的教養。家人們讓黑虎陪著少年在野地里瘋跑,在自然中汲取山川河流和動植物朋友們的靈氣和根性,找回作為人的自尊。散文講述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鄉村書籍的匱乏,少年在山村的犄角旮旯里面尋覓帶文字的紙片、報刊和書籍,這種匱乏在現在看來幾乎是難堪的,然而在這種對于方塊漢字的尋覓中,少年讓父母親朋更加了解自己,也愈發堅定了自己對知識的追求。由此,少年開始了自己的村小生涯,并進入一所所對他命運產生重要影響的學校。童年的厄運讓少年消沉,然而鄉土親情和鄉野自然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少年的很多傷痛;對書籍和知識的熱愛,讓他在和厄運的抗爭中,成為一個扼住命運咽喉的勇者。

      總而言之,在《追光的耳朵》中,那個曾經丟失童話的少年,原諒了不再童話的童年,回溯了傳統的鄉土中國和鄉土童年。作者以童心照亮鄉土中國的山川草木、飛禽走獸和日月星辰,書寫了童年時期獨特個體的生命體驗,同時在追光的過程中,用清澈通透的語辭重現了中國鄉土純凈的審美體驗和詩性表達。作品敘述了山鄉景致、四時更迭、童年趣事乃至命運挫折等內容,呈現了作者淳樸而自然的心性、率真而敏感的心靈、純真而倔強的個性;與此同時,在鄉土童年鏡像中,呈現出鄉土中國安穩質樸、生生不息又闊大包容的審美特質。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教研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