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作家與評論家的心理差異與溝通
      來源:文藝報 | 劉金祥  2024年07月01日11:39

      作家與評論家先天就是誰也離不開誰,二者之間形成了一種共生共榮的關(guān)系。如果沒有詩人、作家嘔心瀝血寫就的小說、詩歌等,評論家就缺少了言說對象和評介客體,文藝批評之基就難以確立,文學理論之樹更是無法長青。而離開了評論家的關(guān)注和鑒賞,作家們得不到理論評論的聲援、策應和推介,作品的價值就可能得不到充分的闡釋。但有時候,作家與評論家之間又彼此心存芥蒂甚至大動干戈,作家嘲笑評論家的文章老調(diào)重彈,揶揄評論家的文字無的放矢,甚至指責評論家根本不懂文學創(chuàng)作,挖苦評論家說的都是不著邊際的外行話。而評論家操起批評的解剖刀,抉發(fā)和切割作家作品的癥結(jié)與要害,作家有時則不免心有戚戚然。

      一般的平庸的作品無需評論家發(fā)聲,評論家對于那些質(zhì)次品低的作品最好的態(tài)度就是回避和漠視,只有那些一流作品才需要評論家的介入和參與。從這個意義上講,作家與評論家應該是一種共謀關(guān)系,需要二者深層次的溝通和交流,恰如電影導演李安說的,“深層次的交流不能明講,需要創(chuàng)作者和評論者達成一種精神默契”。為文學作品撰寫評論文章,既需要評論家具備對作家和讀者高度負責的科學精神,又需要具有深厚的理論功底和精湛的專業(yè)素養(yǎng),對那些優(yōu)秀作家創(chuàng)作的文學佳作,評論家應在深入研讀原作文本的基礎(chǔ)上,以深邃的美學洞察力和精確的語言表達力,去梳理、探尋、提煉和概括作品的思想題旨和藝術(shù)技巧,并通過媒介向讀者加以宣示和傳遞。這就是評論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優(yōu)秀的作家作品需要優(yōu)秀的評論家進行及時的評價。我們知道,對褒揚和贊譽的希冀與渴求,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比如,一位小學生考試獲得遙遙領(lǐng)先的成績,會第一時間在家長那里表現(xiàn)一番,以博得家長的贊賞和鼓勵。人同此心,情同此理。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也大多希望得到評論家的積極回應。

      談到這一話題,我想到了英國作家伍爾芙。她以一大批現(xiàn)代主義小說聞名于世,同時也以《普通讀者》等評論著作為人所知。作家與評論家的身份集中于一身。我們可以其為樣本,對作家與評論家的心理、作家與評論家的關(guān)系等問題進行梳理。

      作為作家,伍爾芙是比較自信的。她在與同時期其他英國作家爭論時說:“像現(xiàn)在這樣的英國小說,就其創(chuàng)造性和嚴肅性而言,我可以與大多數(shù)現(xiàn)代派作品相媲美。”這是一位高傲的作家。她在《瞬間及其它隨筆》一書中寫道:“與其它作品相比,我更喜歡《夜與日》的后半部分。事實上,這部作品的每一部分都寫得很順利,不像寫《遠航》時那么折磨人。而且,如果寫作時的舒暢和順利能預示什么的話,那么我該指望會有人喜歡這本書。”這些話語體現(xiàn)了伍爾芙的自信和定力。但這并不是伍爾芙的心理全貌。最近閱讀《伍爾芙日記選》,書中透露了這些作家面對文學評論界的褒貶毀譽所作出的反應:“現(xiàn)在正處于出版旺季。默里、艾略特和我從今天早晨開始,就要在眾口鑠金之下,隨別人評判了。也許正因為此,我很顯然有些情緒低落。錫德尼·瓦德婁曾說過,就寫作而言,最糟糕的是作者過分看重外界的贊譽。可以肯定,這個短篇是得不到什么贊譽的。而我還會對此有些在乎。一大早的,沒人來說什么好聽的,很難動筆。好在沮喪只持續(xù)了三十分鐘,一旦真的開始寫作就心無旁騖了。”雖然伍爾芙堅稱自己并不在乎評論界的說三道四,但來自一些權(quán)威評論家的聲音還是讓她心神不寧。如果一位二流評論家說了幾句認可和贊美其作品的話,伍爾芙聽后盡管心中有些熨帖舒暢,但還是懷疑批評家的話是否出于真心。

      伍爾芙在接受同時代評論家評價的同時,也在以挑剔的目光和打量的姿態(tài)審視著其他作家作品。伍爾芙在為同時代不同國籍的作家作品撰寫評論文章的時候,非常在意和極為顧及作者的心理感受,善于在角色轉(zhuǎn)換中進行換位思考。她在撰寫關(guān)于美國小說家亨利·詹姆斯作品的評論文章時,曾立下“想怎么寫就怎么寫,而且用我的方法來寫”的誓言,并在文章中坦誠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和見解。1920年6月23日,伍爾芙在日記中寫道:“此時,我內(nèi)心正激烈地斗爭著,究竟要不要如實地說,康拉德那本新書并不好。其實我已經(jīng)說出口了,挑那本書的毛病有些棘手,大家?guī)缀鹾翢o例外地敬重他,因此我忍不住猜想,也許他從未碰到過識貨的主……不管怎樣,什么也不能動搖我對這本書的看法,什么都不能。”這是伍爾芙作為評論家真實而可貴的品行,也是她備受后人尊重的重要原因。

      剖解伍爾芙這一極富代表性的個案,我們不難得出以下結(jié)論,作家和評論家有著不同的角色定位。他們心理預期和發(fā)言立場是完全不同的。當然,作家和評論家是文學命運共同體不可分割的兩個部分,既要互相張望又要互相尊重,既不能搞成你好我好的“閨密”關(guān)系,也無必要演變?yōu)閯Π五髲垺㈨{必報的敵對狀態(tài)。作為一項較為艱辛復雜的勞動,評論家在批評實踐中不僅需要大量地閱讀作家作品,而且需要在閱讀文本過程中,緊密結(jié)合自身的人生經(jīng)歷、生活經(jīng)驗、文學觀念和審美取向,在生發(fā)出獨特感受后,才能撰寫評論文章。這正如文藝理論家蘇珊·桑塔格所說,文學評論不僅僅是論述作家作品所提供的東西,更重要的是對文本的再發(fā)現(xiàn)再解讀,是面對文本呈現(xiàn)出作品的豐富性和復雜性,也就是說要從作品中發(fā)掘出小說家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東西。所以,作家和評論家對作品的理解是很難完全一致的,二者存在著認知分歧也是自然和正常的,正所謂“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假如作家面對評論家的批評心態(tài)平和、神情淡定,對評論家提出的意見建議報以雅量持以寬容;假如評論家對作家作品不偽飾虛言、不惡語傷人,以扎實學養(yǎng)和理性態(tài)度客觀地剖解作家、慎重地評價作品,那么作家和評論家之間的抵觸和齟齬也許會少些再少些。

      (作者系黑龍江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