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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芳草》2024年第3期|安寧:和一匹馬說了一下午的話(節(jié)選)
      來源:《芳草》2024年第3期 | 安寧  2024年07月01日07:18

      盛夏,萬物散發(fā)蓬勃的欲望。

      進入賽馬場的大門,路兩邊的草都長瘋了,每一片葉子都在響亮的日光下,散發(fā)著渴望。于是一株草變成一叢草,一叢草鋪排成整個家族,整個家族又繁衍生息,霸占了賽馬場所有積聚著塵灰的角落。就連水泥縫隙,野草也不放過,那里有經(jīng)年累月的大風吹來的沙塵。于是一株草,借著這點微薄的養(yǎng)分,得以享受塵世的陽光雨露,并在這個午后,與我和阿爾姍娜重逢。

      藤蔓生出雙腳,爬過裂隙橫生的水泥道路。一株蒼耳深情地拉住阿爾姍娜的衣擺,懇求她帶它去更遠一些的地方看看世界。朝顏花已在日光下衰敗,結束了絢爛而又短暫的一生。灌木將蕪雜的枝條,向著高高的楊樹靠攏,試圖在某一天,和它聊聊枝頭那只不知去向的飛鳥。

      離教練預約騎馬的時間還有些早,我們便踩著被野草侵占的道路慢慢向前。不遠處的賽馬場上,幾個教練正帶著各自的學員,在場地上進行簡單的起坐訓練。教練起起落落的口令聲,馬鞭打在場地上發(fā)出的輕微的響聲,一匹馬噴出的倦怠的響鼻聲,混雜在一起,在暑氣尚未消退的午后,穿過空曠寂寥的馬場,傳到我們耳中。更遠一些的地方,幾百匹賽馬正低頭享用著黃昏抵達前最后一頓豐盛的晚餐。這時節(jié)的賽馬場上,綠草覆蓋了每一寸土地,群馬啃噬過的地方,只消一個夜晚,便重新涂抹上鮮亮的色澤。曼陀羅花以魅惑之姿,在風里向路過的每一匹馬發(fā)出愛的邀請。更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在馬兒途經(jīng)時,溫順地彎下腰去,而后借助于風,抖落身上的塵土,繼續(xù)無人知曉的一生。

      在賽馬場,不只是草沒有名字,花朵被人忽視,就連曾經(jīng)天南海北陪伴騎手征戰(zhàn)的賽馬,也無人關注它們的來與去。人們路過這里,覺得幾百匹馬并無太多的差異。它們只是毛發(fā)色澤、高矮胖瘦略有不同,至于它們的秉性,父輩的基因,一生中歷經(jīng)的日日夜夜,身體上留下的某一道傷痕,人們并不關心。于是一匹馬,混跡在幾百匹馬中間,就像一株草,隱沒于廣袤無邊的草原。

      但一匹馬,并不關心是否有人將它記住,它的一生不過短暫的二三十年。即便是曾經(jīng)憑借它獲得無限榮光的騎手,也不過是它此生的過客。風吹過來,一匹馬只想低下高貴的頭顱,吃一會兒鮮嫩多汁的青草,或者臥倒在清涼的草叢中,閉眼睡上片刻。此刻的寂靜,只屬于它自己。一匹馬并不想與任何人分享這轉瞬即逝的美好。仿佛此刻是它生命中的永恒,它只靜待午后的風,掠過濃密的毛發(fā),而后消失在遠處的群山之中。

      在馬術課開始前的一小段時光,我和阿爾姍娜喜歡在馬群中穿梭行走。馬或許是世界上最膽小的動物,所以我們盡可能地從它們眼前經(jīng)過,而不是在其身后繞行。從馬身后繞行,可能帶來的危險是,一匹馬會因你踩到一粒突然爆破的種子,或者風吹動褲腳的聲響,受到驚嚇,抬起后腿準確擊中假想敵人的身體,而后向前狂奔。一匹馬發(fā)瘋般地奔跑,帶來的效應是,一群馬也將跟著毫無來由地飛奔。于是馬群失控,一場氣勢恢宏的萬馬奔騰,在人們面前上演。

      于是我們小心翼翼地讓每一匹馬,都看清我們的樣子:一個是歷經(jīng)命運千錘萬擊,卻依然努力活著的女人,一個是眼神清澈、尚不知人間兇險的七歲女孩,她們仿佛來自同一根基的草木,纏繞在一起,在大地上共同度過不長不短的一程時光。我們不穿色彩張揚的衣服,我們收斂起在人間所有的鋒芒,只為與一匹馬深情地對視片刻,或與整個的馬群,水乳交融在一起。

      阿爾姍娜喜歡坐在草地上,和一匹悠閑臥地的馬,說一下午的話。馬的眼睛是深邃又清亮的湖水,納闊著日月星辰。黃昏時熱烈燃燒的天空,不知何時升起的薄如蟬翼的月亮,風中細微顫動的草莖,天邊振翅翱翔的鷹隼,遠處氤氳浮動的霧氣,還有綿延起伏的群山,都隱匿在一匹馬的眼睛里。阿爾姍娜有無窮的傾訴欲望,她找不到人傾聽,便和一匹馬說。她和任何一匹馬,不管它有好看的栗色鬃毛,還是渾身布滿讓人不適的斑點,都能喋喋不休地說很多的話,仿佛她這一生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向某個人傾訴衷腸。她當然找不到可以耐心聽她廢話的人,就連給予她生命的媽媽,也總是很不耐煩地將她打斷,讓她盡快地離開房間,不要打擾大人的工作。直到某個午后,她坐在一匹馬的面前,與它對視的瞬間,發(fā)現(xiàn)一匹沉默無聲的馬,懂得她生命中所有的悲歡。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再需要任何人。她也不需要讀書,學習,或者考試,她只想與一匹馬,度過此后漫長的一生。

      阿爾姍娜因此由衷地羨慕喂馬的男人。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一份職業(yè),無需與任何人發(fā)生爭執(zhí),你傷心了,坐下來和一匹馬說一會兒話,第二天又滿血復活。你受傷的肌膚會長出新鮮的血肉,過不多久,時間將傷疤脫落后留下的印記,也一并消除。一匹馬不會嘲笑你的自大自狂,更不會將你無情地拋棄。它一旦愛上你,會忠貞不渝地守候在你的身邊,即便某個夜晚,它忽然想去看看整個世界,它馳騁幾千公里,依然會循著過去的足跡,重新返回你的身邊。

      如何能讓一個孩子,不愛一匹馬呢?一個孩子一頭栽進一匹馬清澈的眼睛里,再也不想出來。甚至,連小美教練一聲一聲的呼喚,她都完全地忽略。

      小美教練是賽馬場唯一的女教練。她飛身上馬時的颯爽英姿,會讓途經(jīng)的云朵,都忍不住駐足觀望。

      小美教練在呼和浩特一所職業(yè)學校學了兩年馬術后,便來到賽馬場,教孩子們學習騎馬。為什么喜歡這份收入不是特別豐厚的職業(yè)呢,她也說不清楚,她只是喜歡騎馬,也喜歡和馬在一起,它們比她任何一屆男朋友,都更能給她帶來內(nèi)心的平靜與幸福。于是她所駕馭的黑玫瑰,是賽馬場上唯一一匹扎有漂亮馬尾辮和鬃毛辮的母馬。馬場上的公馬,即便被煽過了,依然會被毛發(fā)油亮的黑玫瑰的美麗姿容吸引。于是黑玫瑰工作的時候,一匹高大的青馬,便會走到欄桿旁,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它,陪伴它完成枯燥乏味的訓練。小美教練的鞭子,很少會落在黑玫瑰的身上。她的馬鞭在賽馬場上發(fā)出響亮的回聲,讓天邊的一朵云,發(fā)出輕微的顫抖。但那是落在草地上的聲響,黑玫瑰與小美教練之間早已建立的心靈感應,讓它能準確地把握她的指令,向前,向左,向右,跨欄,越過障礙,或者停下腳步。從賽場退役后的黑玫瑰,將它叱咤風云的過去忘記,也將馬背上風光無限的騎手忘記,此刻,它只與小美教練產(chǎn)生生命的關聯(lián)。當然,還有馬背上總是為它帶來新鮮食物的阿爾姍娜。

      對于黑玫瑰,阿爾姍娜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過客。學習騎馬的孩子,風一樣來了又去。孩子們愛它,眷戀溫暖的馬背,即便只是一圈一圈在烈日下行走,他們也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他們昂起小小的腦袋,目光炯炯,注視著前方,手里的皮鞭,并不舍得打下去。他們還不知道如何去掌控或者馴服一匹馬,他們尚未有成人強烈的控制欲望,他們只是覺得好奇,好奇于一匹馬小跑時揚起的塵土,在陽光下散發(fā)出荒涼的氣息。他們也不明白荒涼意味著什么,他們還沒有被教育修剪掉野性的枝杈,不能理解英雄、戰(zhàn)場、廝殺、豪邁、家國這些詞匯的意義。即便他們從書中學到了這些詞語,也依然只是抽象的概念。一個眼神清澈的孩子,還是一粒剛剛萌芽的種子,他如何能理解人類與馬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所共同歷經(jīng)的殘酷的物種保衛(wèi)戰(zhàn),在馴服與被馴服的過程中,又有怎樣心理的博弈、抗爭和臣服。

      此刻,阿爾姍娜,一個蒙古族的后代,她對自己祖先曾經(jīng)的赫赫戰(zhàn)功,一無所知。她只是被龐然大物般的黑玫瑰徹底地征服。小美教練說:阿爾姍娜,你要學會控制黑玫瑰,讓它聽從你的指令。小美教練又說:阿爾姍娜,黑玫瑰是一匹溫馴的母馬,比起你對它的恐慌,它其實更加怕你。小美教練還說:阿爾姍娜,你要記住,你現(xiàn)在是黑玫瑰的主人,它需要你的引領,尤其在它想要偷懶的時候。

      阿爾姍娜總是困惑,她并不想當一匹馬的主人,她如何能成為一匹馬的主人呢?她可以養(yǎng)一只小貓或者小狗,它們依附于她,討好于她,它們是她掌心里的寵物。可是一匹馬,則讓阿爾姍娜甘愿放棄所有的玩具,成為一個喂馬的人。她很多次懇求我:媽媽,我們養(yǎng)一匹馬好不好,就放在我們樓下,我每天騎著它去上學,我給它喂甜甜的胡蘿卜,如果它吃膩了,我就給它換成蘋果和香蕉。媽媽,如果我們在草原上就好了,就像姐姐查斯娜家那樣的草原,一出門就可以看到河流和蒲公英;我會騎著我的小馬,去很遠很遠的天邊,我還會帶它去火星上旅行,去森林里尋找恐龍,恐龍距離我們那么那么遠,我和我的小馬走到那里都老了吧?

      阿爾姍娜還不知道人從出生到老會有多遠。她只知道坐上寬闊的馬背,她就和心愛的黑玫瑰瞬間交融,她小小的生命立刻光芒閃爍。一匹馬溫暖的脊背,這可以觸摸的真實,讓她意識到生而為人的意義。她尚不能用準確的詞語去描繪它們,她只是渾身發(fā)燙,血液迅速涌到手腳、脖頸、耳根和臉頰,她的心跳得厲害,撲通撲通的,仿佛要從胸腔里跳出來,去云朵里打個滾兒。她像一個熱戀中的女孩,和心愛的馬兒不分彼此,這奇妙的生命的連接,讓她心甘情愿奉獻出人生的所有。

      我俯身靠在欄桿上,陪著阿爾姍娜騎馬。來陪騎馬的父母,有的坐在水泥地上注視著塵土飛揚的馬場發(fā)呆,有的無聊地刷著手機,有的一臉焦灼地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有的閑扯著婆婆媽媽的八卦,或者近期發(fā)生的社會新聞。這人間細碎的聲響,被風吹進我的右耳,又從左耳匯入無盡的空。只有風,北疆呼嘯的烈烈大風,卷起大地上的草屑、沙塵、糞土,又重重地將它們拋下,碎為齏粉。這沉重的命運的暴擊,每天都在人間上演,沒有人關心一株草被拔地而起的災難事件,也沒有人關心一匹馬日復一日沿著既定的軌道旋轉時,對這乏味生命的厭倦。人們只關心自己所在的一小片天地。陪學騎馬的男人,從教練手里接過安全無虞的女兒,便開車載她去排骨燜面館享用美食。帶兒子前來報名的女人,填寫完表格,交付了費用,便匆匆奔赴下一個地方,不管兒子怎樣哭鬧著想去喂一匹馬。老人們步履蹣跚,坐在水泥臺階上,注視著夕陽灑落在馬場的一角,那里正有一朵花,等待一匹馬將它享用。

      天地宏闊而又浩蕩,人們在其中對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渾然不知,恍若陽光下浮動的塵埃。只有一個孩子,坐在馬背上,執(zhí)著地認定,馬兒將帶他(她)前往世界的盡頭。就在那里,宇宙打開天眼,將全部的秘密,交付給一個天使般的孩子。

      即便在完全沒有天敵的賽馬場,一匹馬兒也經(jīng)常會受到驚嚇。

      比如黑玫瑰,常常像一個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孩子,一丁點兒風吹草動,都會讓它驚慌失措,發(fā)出嘶鳴。它的眼睛是一泓清泉,任何人都能在那里照見自己的污漬和疤痕。人們注視著它,就像注視著自己裸露的靈魂。但黑玫瑰并不信任人類,除了教練小美,它也不需要太多來自人類的愛撫。即便孩子們騎馬結束,紛涌過來給它喂食,它也只是停下腳步,慢慢享用完可口的下午茶點,便無情地轉身離去,留下好奇的孩子,惆悵地注視著它無言的背影。

      有時,某個孩子一聲溫柔的呼喚,都能將黑玫瑰嚇住。它的身體會忽然發(fā)出輕微的戰(zhàn)栗,落在棕色馬尾上的一道光線,迅疾地抖動著,隨后引發(fā)四肢的震動。這震動不亞于山崩海嘯,讓黑玫瑰迅速逃離災難現(xiàn)場,并發(fā)出驚恐的嘶鳴。人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誰也不能理解黑玫瑰內(nèi)心的恐懼。對于這個世界,它仿佛初生的嬰兒,一切細微的變化,都會讓它的雙眸產(chǎn)生色澤的變化。有時,那里是干凈的湖藍,整個天空都陷入其中。有時,那里是燃燒的火紅,夕陽點燃了大地。有時,那里是陰郁的灰白,烏云籠罩了世界。人們很難想象,一匹馬一天中會發(fā)生多少情緒的波瀾。人們悄然行經(jīng)馬的身邊,就像風行水上,這一時刻都在發(fā)生的日常微小事件,卻在一匹馬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某個黃昏,阿爾姍娜騎在黑玫瑰的馬背上練習慢跑,手中鞭子不小心掉落在地。小美教練喚住黑玫瑰,從它身后撿起馬鞭。不知是小美教練始終沒有停止的說話聲讓黑玫瑰受到驚嚇,還是鞭子末梢無意中碰到黑玫瑰的腹部,也或許是一只飛蟲恰好掠過它的馬尾,總之黑玫瑰忽然抬起前腿仰天長嘯,并試圖向前飛奔。我盯著馬背上的阿爾姍娜,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那一刻,一朵花閉合的聲音,都能在我耳中無限放大,并有摧毀整個世界的力量。我想去營救阿爾姍娜,但我卻邁不動雙腿,我被釘在水泥地上,成為一個無用的木偶。

      賽馬場上的三個男教練紛紛停下腳步,將視線射向西北角的柵欄,空茫地張大嘴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弦上,等待利箭射出的瞬間。如果黑玫瑰發(fā)瘋般地在賽馬場上飛奔,毫無疑問,阿爾姍娜將摔下馬背,盡管她戴了頭盔和護膝,但依然會有斷腿斷臂甚至失去生命的危險。而其他正在訓練的馬,會誤以為危險來臨,跟隨黑玫瑰一起瘋狂逃奔。它們將撞斷欄桿,踏平障礙,沖開馬群,驚飛鳥雀。蝴蝶翼翅掠過一匹馬的睫毛,卻引發(fā)一場波及整個賽馬場的災難。

      眼看阿爾姍娜就要從黑玫瑰的馬背上掉落下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小美教練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地拽住韁繩。三個男教練也反應過來,以最快的速度奔跑過來,攔住黑玫瑰的去路。馬背上的阿爾姍娜,牢牢記著小美教練平日的教導,將自己的雙腳焊死在腳蹬上,并把整個身體與黑玫瑰澆筑在一起。

      黑玫瑰終于被教練制服,驚濤駭浪緩緩消退,化為細碎波紋。人們也將一顆心摁回胸腔,并在餐桌上,把這一驚險事件散布給親朋好友。作為事件的主角,阿爾姍娜則有英雄歸來般的興奮,她一次又一次地向人提及這一意外事故,仿佛長達兩年的騎馬經(jīng)歷,只濃縮為這一驚心動魄的瞬間。

      那時你害怕嗎?我許多次問阿爾姍娜。而她,也永遠只回復我一句話:不怕,黑玫瑰會保護我的。

      只是后來,我們在馬群中散步,會刻意地放輕腳步。我們試圖將自己化為無形的空氣,隱沒于浩瀚無垠的空。就連心跳的聲音,呼吸的聲音,手臂摩擦衣服的聲音,都會覺得刺耳。

      噓!媽媽,小聲點,馬兒正做夢呢。阿爾姍娜這樣溫柔地提醒我。

      在距離白馬兩三米遠的地方,我蹲下身去,安靜地注視著它。這是一匹已近暮年的老馬,它瘦削的骨骼在干枯的皮毛下,仿佛秋天裸露出靈魂的樹木。此刻,它不需要任何人,它只想躺在大地上,安靜地睡一會兒。一匹馬的夢里會有什么呢,人們永遠不能知曉。我只看到它的身體在均勻地起伏,一片汪洋遠離了人類,沉入永恒般的寂靜。它只需要青草和水分,便可安然地度過一生。它也不關心四季的流轉,歲月在它殘破的身體上留下的印記,被它無聲地吸收,消解。

      此刻,這匹昏睡的老馬,從小憩中醒來,睜開眼睛,看到我和阿爾姍娜。它什么也沒有說,站起身來,抖落滿身的草屑和塵土,打個沉悶的響鼻,轉身朝馬群走去。就在那里,一匹青馬正耐心地等它蘇醒。它們在黃昏最后的光里,親密地將脖頸纏繞在一起。一匹馬在人類那里受到的驚嚇,此刻,全部消失在這彌足珍貴的美好之中。這動人的愛的片刻,它們不想與任何人分享。

      這匹馬不喜歡我們。手里拿著一束青草卻無處可以喂食的阿爾姍娜,站起身來,惆悵地對我說。

      ……

      (全文請閱《芳草》2024年第3期)

      安寧,生于八十年代,山東人。在《人民文學》《十月》等發(fā)表作品400余萬字,已出版作品30部,代表作:《遷徙記》《寂靜人間》《草原十年》《萬物相愛》。榮獲華語青年作家獎、茅盾新人獎提名獎、冰心散文獎、丁玲文學獎、葉圣陶教師文學獎、三毛散文獎、內(nèi)蒙古索龍嘎文學獎、廣西文學獎、山東文學獎、草原文學獎等多種獎項。現(xiàn)為內(nèi)蒙古大學教授,一級作家,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十屆全委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