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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慢的是活著》:女性經驗的接續與復現
      來源:文藝報 | 周倩羽  2024年06月21日09:22

      喬葉小說中始終涓涓流淌著一條長河,于其間涉水渡河的人,大多是女性。她們在河的兩岸彼此對峙、彼此凝望,又逐漸靠攏依偎在一起,無論年齡,不論生死。喬葉以女性視角關照自我、認知世界,楔入世俗生命的內核,突破了溫柔傳統的女性形象,細致入微地刻畫她們平靜表層下的暗流涌動,挖掘女性內在的情感訴求,向讀者呈現出一片廣闊的女性心靈圖景。

      小說集《最慢的是活著》收錄了喬葉從2008年至今的四部小說:《最慢的是活著》《葉小靈病史》《給母親洗澡》《明月梅花》,作品聚焦女性之間的親情、友情、相聚、別離等主題,描述了不同年齡、不同身份女性人物的生命狀態與精神處境,顯露出喬葉小說女性書寫的成長脈絡。小說中的女性雖身份各異,但都面臨著相似的困境和挑戰,擁有著從個體到群體的心靈共鳴。在她們的生命長河里,女性經驗得以跨越時空完成接續與復現。

      《最慢的是活著》中,雖然“我”和奶奶在性別認知、生活方式、情感態度等方面不盡相同,但最后“當她堤石坍塌順流而下的時候,我也已經泅到對岸,自覺地站在了她的舊址上”,孫女與祖母之間達到了融合;《葉小靈病史》里心懷城市夢的葉小靈與甘于平凡的“我”,本是站在理想與現實兩岸毫無瓜葛的關系,但因為彼此之間的交流與審視,理想主義被“現實”,現實主義也蒙上了一層“理想”,小說意蘊更加深厚;《給母親洗澡》中的“我”為母親洗滌身體,洗出了母親一生的歷史,也看到了“我”的來處和歸途;《明月梅花》中“我”串聯起梅花去世與明霞嫁人的往事,揭示出“我”與梅花、“我”與奶奶、奶奶與二姨、“我”與明霞等女性之間彼此纏繞、復雜幽微的關系。

      細膩的情緒感知力和共同的身體感受,是女性經驗得以互通的堅固河床。喬葉將這份細膩,傾注到女性具體的日常生活當中。《最慢的是活著》里,奶奶以她沉默的洞察觸及“我”流產的痛楚,是由于她過往相似的身體印記,進而牽扯出一段塵封的情事和悠遠的情愫;《葉小靈病史》里,看似庸俗木訥的“我”,在葉小靈邊賣豬肉邊讀詩時會說:“在動人之余,我更多的感覺是難過,非常難過”。因為作為同齡女性的“我”,懂得葉小靈的行為不是詩意與釋然,而是辛酸、無奈與堅忍,只有“我”對她的堅強飽含心疼;《給母親洗澡》從母親的身體紋路出發,寫出女兒在給母親搓澡時對其身體“碾饌”越來越少的擔憂,進而體現“我”和母親之間血脈相連的默契;《明月梅花》細致地描寫了姐妹爭斗、少女月事、婚姻嫁娶、血緣離舍等女性話題,看似苛刻的奶奶其實最體諒二姨的喪女之痛,巧妙地給她“送”去了明霞,體現了不言自明的祖孫之愛。

      這條融匯著女性經驗的河流,流淌速度是緩慢的,一如4部小說從容舒緩的敘事節奏。這種“慢”節奏不僅是對現實生活的如實反映,更是對復雜人性與遼闊生命的細致呈現。篇章結構上,喬葉將每篇小說都劃分成多個小節,《最慢的是活著》16節,《葉小靈病史》15節,《給母親洗澡》和《明月梅花》各6節。章節之間時空交替、錯落有致,化作一幅幅或簡筆漫畫、或濃墨重彩,或勾勒過往、或描繪當下的生活畫卷,將我們帶入了一個充滿人間煙火氣的世界,平凡日子的起伏和波瀾都在川流不息的河水之中。

      喬葉的書寫態度亦是安靜而溫和的,她對女性的生存境遇進行了平淡自然的呈現:從不撕裂她們的傷口,而是將手貼在上面,溫情體恤她們的隱痛。除了傷口表層的細致觀察,喬葉更多采用內視點的敘事方法,以女性意識的流動和情緒的婉轉起伏作為推動故事發展和人物行動的線索。在《最慢的是活著》中,奶奶王蘭英經歷了喪夫、喪女、喪子等多次家庭悲劇,二妞則在奶奶的嚴格管教下成長,她們感受到的不僅是心理壓力,還有社會對女性的約束與偏見。《葉小靈病史》里的葉小靈在農村因追求不同被視為異類,在家庭內部也承受著父母的期望與自身選擇的矛盾。故事結尾,葉小靈的城市夢看似實現了,城鄉二元結構的消解卻并沒能為她帶來真正的幸福和解脫。但是,喬葉并沒有讓故事中的女性主人公反復訴說內心的痛苦,而是用簡潔的語言輕輕帶過,展現了她們隱忍強韌的品格。

      由此觀之,喬葉書寫這些流通的女性經驗,最終還是落筆到對親情倫理與民族精神的探討,體現出對生命與存在的思考。在《最慢的是活著》中,“我”在工作期間與不同男人戀愛并發生關系,祖母重病將死時,“我”選擇優先滿足個人欲望,哪怕一生體面的祖母,其實也有一段傳奇的“出軌”經歷。喬葉的種種表達似乎背離了傳統倫理觀,但她以平視的目光觀照現實人生,對道德越軌事件的描寫是散淡的,拋開了簡單的道德判斷,確切而又寬容地展現了女性在欲望中沉淪、又在清醒中掙扎的復雜道德圖景和精神面貌。喬葉認為,小說是能夠打進大地心臟的利器,要做的就是毫不留情地逼近內心的真實,把那些最隱匿的秘密、最瘋狂的夢想以及最渾濁的罪惡統統挖出紙面。因此,她在小說中以一種寬廣仁慈的倫理觀寫出了女性在傳統道德壓制面前的勇敢和堅韌,并在粗糲的生活質感中呼喚人性本真的回歸。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