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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集《大地上的家鄉》:天地萬物的捎話者
      來源:光明日報 | 朱婧  2024年06月20日09:06

      1999年第5期《天涯》雜志推出“劉亮程散文小輯”,并配發幾位評論家的推薦文章,他的散文家身份開始為人熟知。2001年1月,新疆人民出版社推出他的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至今仍被廣泛閱讀。2024年3月,他的散文集《大地上的家鄉》由譯林出版社出版。經過二十余年的時間,用《大地上的家鄉》其中一輯的名字來說,劉亮程的文學長成了一棵大槐樹。從“一個人的村莊”到“大地上的家鄉”,光陰流轉,歲月悠長,人與天地萬物同享盛大和光輝。如今,劉亮程生活在新疆昌吉木壘哈薩克自治縣英格堡鄉菜籽溝村,他將之視為“與萬物終老一處的大地上的家鄉”。

      《一個人的村莊》是從小說起意寫成了散文。在劉亮程看來,散文是讓時間停駐的藝術,“散文的每一句都在挽留、凝固時光。我早年的散文愛用句號,每一句都讓所寫事物定格住,每一句都在結束”。時間就像一個個單獨的房子,故事和人物被安頓在這里,進而連綴成村莊的浩茫歲月。讀劉亮程的文字就像是在他搭建的時間房子里旅行。從文體上看,他自由無隔地穿行在散文和小說之間。因此,傳統意義上定義“小說”“散文”的那些法則,可能很難框定劉亮程發表和出版時標注為“小說”或“散文”的寫作。

      《大地上的家鄉》首頁上一段文字中,劉亮程寫到了“老”。“我”的老,樹葉的老,雨滴的老,云朵的老,蟲子的老,風聲的老……“老”是時間的結果。有學者指出,人至少擁有身體時間和意識時間這兩個時間。人類在身體時間中孕育、成熟、衰老和死亡,完成生命的過程;在意識時間中感受生命的深度和密度,而不僅止于長度。劉亮程的散文一直在寫村莊,或者說家鄉,但同時也是他一個人的時間簡史。他耗用現實時間創作,也在文字中生長出無窮的時間,“在一件細小的事物上來回地歷經生死枯榮,每一個小片段中都享盡一生。我在自己書寫的事物中度過了多少個一百年”。正是不斷累積的瞬間體驗決定了生命經驗的厚度,觀看、感知、想象成為劉亮程理解世界的首要方式。

      在他的散文里,生命可以化成風、老鼠、樹葉,或者一粒睜開眼睛的塵土。熟悉的鄉村人事景物,一切新鮮如初生。比如,他這么寫生命的生動,“老鼠在大冬天走親戚,一窩和另一窩,隔著幾道埂子的茫茫白雪,大老鼠領著小的,深一腳淺一腳,走出細如針線的路”;這么寫生命的局促,大白鵝“在化了一半的雪下面,找到先露出的細草牙,它啄食草牙時把冰粒也一起吃進嘴里,嘎嘣嘎嘣的響聲,像一個孩子在咀嚼糖塊”;這么寫生命的悲悼,院子里貓“帶著幼小身體的劇疼,想到疼痛發生之前的時間里。它往所有最小的縫隙里鉆,每個縫隙的盡頭都是絕壁,但它不信,它看見了絕壁上更小的縫隙”。也許,與其說劉亮程是寫作者,不如說他是天地萬物的捎話者。以性靈與萬物相遇,以文學捎話,由此重審人和萬物的關系,重塑語言和世界的關系。

      在劉亮程的世界里,一只烏鴉中的老者可以與人對叫,一只狗可以聞見人醒來和睡著的氣味。他的文字融鄉野日常與神秘于一體,捕捉不可名狀的感受,創造超越性的經驗。他并非展示現實世界的鏡像,甚至超越感覺世界,進入那些夢境。這夢境,分明在場卻無法相遇,近在咫尺卻又無法觸及,“孤懸于現實時間之外”。半夢半醒之間,人可以在夢中逃離,“暖和地閉上眼睛”,聽“一百個一千個秋天的金黃落葉”給大地蓋上被子,也可以從遙遠的夢中回來,睜開眼睛,聽聞一山溝的雞鳴,還有布谷鳥、雀子和烏鴉的叫聲。夢,是他文學發生的地方,“文學是我們的先人在混沌初開的半夢半醒中創造的語言方式,并以此與天地交流”。無論是一個一個安頓人和故事的時間房子組成浩茫歲月的黃沙梁,還是在恍惚間認作家鄉卻老舊到了頭的菜籽溝,劉亮程從現實鄉村特有的時間經驗和歷史感出發,理解鄉村生活與自然生命過程之間更直接的聯系。

      (作者:朱婧,系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