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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時間之野》:生命中的微粒演化成奇山異水
      來源:文學報 | 馬季  2024年06月16日23:05

      一個人識得大體和充滿童趣并不矛盾,但若將兩者融為一體、自由切換,委實不易,做文也是如此。這之間的平衡是很微妙的,如同將生命中的微粒演化成奇山異水,抑或將壯闊的思緒編織成樹葉、水滴和蛙鳴構成的閑散午后,何述強正是這樣一位仫佬族散文家。其新出版的散文集《時間之野》凡三十八篇,有歌詠之聲,有踏水之痕,如飛鳥進入叢林,是自由的,也是警覺的,是孤寂的,也是狂歡的,想必這既是個性使然,亦是才情所致。

      在《時間之野》里時常能讀到由時間構建而成的空間故事,也在空間虛擬的痕跡中看到了重現的時光。童年是時間的萬花筒,也是一個人情緒敏感、敏銳的源頭,“現在,我只有在閱讀中,或者沉溺于文字織造中,才會恍惚間進入一個隱秘之境。這個隱秘之境暫時不被時間覺察,尚可忘乎所以。那里邊,依然波涌云橫,草長鶯飛,一如我曾經經歷的豐盈的村莊和田野。”(《時間的鞭影》)當記憶之門被打開,作為一種人生經驗的擴展,內心世界的河流漸漸充盈,漫過了習焉不察的表層,形成了一個與現實相對應的平行世界。我們真的那樣生活過嗎?《時間之野》出現了第一個命題:空間之實與時間之虛的交叉。

      《來寶》是關于一條狗的故事,那條靈犬雖然在大苗山里真實存在過,但作者未曾見過,憑借前輩們的講述,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被“翻譯”出來,這其實是近乎小說的做法。這使我想起了一位美國詩人。那兒是否真的有一個“早晨”?艾米莉·狄金森曾以此為題寫過一首詩,我以為這是描繪“空間之實與時間之虛”的一首杰作。“來寶”的具象和艾米莉·狄金森的“早晨”異曲同工,都是對發生在特定空間里個體生命找尋時間線索的詩意詮釋。

      在諸多篇章中,作者苦心孤詣將故鄉的秘密縫合在探究、追憶、夢境和想象之中,那些細小的悲和喜,被賦予了豐富且不斷延展的內涵,表現出個人化的此在空間,對既往時間作出所應作出的積極回應。由此,《時間之野》出現了第二個命題:自由精神與心靈田園的共振。

      談古論今是需要智慧和幽默的,關鍵在于如何將那些艱深的思古通幽、時空交錯的感受準確傳遞出來。最好的辦法是真誠與坦然,那是自由精神的起點,能夠穿越時間的屏障,抵達心靈田園。

      文字的靈性來自一個人對事物浸潤和寄情的程度,即便看似隨意的鄉間記事,也需心有所系,才能恰如其分,自由靈動。《時間之野》無處不在流露出對人和事的“近身”話語,那其實是一種被激活的自由精神。“舅公的確很窮,他腳下的解放鞋早就失去了布面,只剩下兩塊黑色的膠底,像兩只船,載著我們的舅公在人生道路上乘風破浪。只可惜,這兩只無篷的船只能在陸地上滑行,所以,我舅公走起路來磨磨蹭蹭,步履維艱。”(《月光下的那團白霧》)如此生動的神來之筆,當然是豐富的心靈田園所結出的豐碩果實。

      《時間之野》還有第三個命題,即文化視野與地域視角的疊合。小說創作理論中專門有“地域寫作”的概念,而形式自由的散文則多以地域視角來界定。如何聚焦地域而不失當代文化傳播的普遍性,其關鍵是處理好文化視野與地域視角之間的關系。作者的體認樸素而簡約:“我寫的事物有個條件,它必須進入我的生命體驗,與我的生命有糾纏,或者有映照,有呼應。”(《三界軒轅廟》)

      《被擠壓得像彈簧一樣的故鄉》和《土城童話》兩篇的內在構造很像一副對聯。關于鄉情,作者的表述是獨特而別致的,“一個人可以離開他的故鄉,甚至可以忘記他的故鄉,但并不意味著他的故鄉就可以消失。某些特殊的時候,故鄉會呈現出一種神秘的、令人緊張的跡象,仿佛被壓制的彈簧一樣突然反彈,爆發出來的力量大得驚人。”寫到土城傳說,則筆鋒一轉,“土城寂寞地矗立了許多年了,大葉芭蕉仍無聲地站在城墻上向行人招手。竹子很青,草很悠。墻上花開花落無人問津,只是靠近河邊的那一段城墻挖了越來越多的孔,孔里寄放著盛白骨的金壇,我弄不清這是什么葬禮,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流傳的。”

      攜帶著故鄉暗語的一系列事物同樣催人回腸蕩氣:石蛙背上的落葉、紅色的蜘蛛、水池邊墊腳的墓碑石、屢次三番回到原處的金石、佛性十足的五皇山石頭、婆廟山的一把紅豆……如斯,歷史之門被緩緩打開,被時間淘洗的空間之物,竟然還是如此鮮活、耀眼,與我們今天已然抵達的文明之岸,歌舞相間,遙相呼應。

      “一個樹木繁盛的地方,才稱得上欣欣向榮。根基扎得深,才不會被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洪水沖走”,這既是寫實也是隱喻。

      《時間之野》向我們描繪了一個個性化色彩濃郁的世界,它用蟄伏在童年的悠長的回音建造起一座想象的殿堂,顯然這個世界是真實與虛擬的結合體。故鄉的每一粒細胞、家族的點滴興衰如同穿透靈魂的喟嘆,牽引著歸鄉者的思緒,“不管我走了多遠,也不管我經意或不經意,在我身后一直懸浮著一條歸途”,正是這條歸途給苦澀的往事添上了一對翅膀,讓記憶變得輕盈而自在,讓懷揣故鄉秘密輕裝潛行的歸鄉者獲得了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