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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蔣在小說《許多》:“歸來”何嘗不是另一種成長
      來源:《花城》 | 王夢迪  2024年06月10日19:10

      蔣在的小說《許多》發(fā)表于《花城》2024年第1期的“新女性寫作”專欄,故事的視角從遙遠的異國轉(zhuǎn)向此地,講述三個女性在遭逢不同的人事際遇之后,彼此之間復(fù)雜而微妙的情感。

      小說中“她”、黎艷和阿芳三人是大學同寢室的好友,阿芳學習好,性格孤傲,畢業(yè)后很快和收入可觀的丈夫結(jié)婚,但婚姻束縛不住向往著遠方與自由、不甘平庸的阿芳,她不愿意生孩子,希望能繼續(xù)求學,于是和前夫離婚,兩手空空開始北漂。彼時的阿芳可能并未將一次婚姻的失敗視為可能會影響人生的轉(zhuǎn)折事件——“在阿芳的心里,前面永遠充斥著無盡的光明、無限的可能。”

      后來阿芳在網(wǎng)上遇見男友史斌,他自稱是來自臺灣的美籍華人,認識阿芳后就賣掉了臺灣的工廠來大陸定居,他帶著阿芳投資旅游項目、計劃和臺灣的朋友合伙開飯店,給阿芳描繪了很多美好的未來,諸如等賺了錢就給阿芳補辦一個豪華婚禮等等。作為朋友,“她”和黎艷并非沒有懷疑過史斌口中這一切的真實性,包括他的收入與來歷,小說中種種細節(jié)也在暗示著這種可能,史斌每次帶給她們的臺灣特產(chǎn)要么是超市里隨處可見的糕點,要么是一瓶小小的醬油。好友的提醒并未引起阿芳的警覺,反而讓幾人之間生出一些齟齬,阿芳認為黎艷過于“現(xiàn)實”,以一己之見揣測他人,甚至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一種嫉妒,這也造成了兩人關(guān)系的一定疏離。小說講述一個關(guān)于女性友誼的故事,在講述親密、陪伴與理解等美好的情誼同時,也展現(xiàn)出友誼中的其他復(fù)雜面向,既有面對朋友光鮮境況的羨慕,也有對于其步入復(fù)雜情感的擔憂;既有“怕你吃不飽,也怕你吃太好”的嫉妒,也有目睹其境況不佳時的小心翼翼與不忍,較為真實地展現(xiàn)出一種女性之間親密而幽微的情誼樣本。

      然而,在史斌飯店還未能開起來時,史斌就因為腦中風暈倒在大街上,落得半身不遂,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也無得知。阿芳東奔西走才拼湊齊醫(yī)藥費,賣掉房子償還二人欠下的幾十萬信用卡債,無法在這個城市繼續(xù)生活下去的阿芳帶著史斌回到自己老家的小縣城,住在父母留下的舊房子里。阿芳的命運似乎從此處急轉(zhuǎn)直下,曾經(jīng)所做的種種改變命運的努力都顯得徒勞——在書寫幾人之間種種情誼的同時,寫阿芳如何接受自己的命運的變動或許是小說另一個更為重要的主題。

      小說正是從“她”臨時起意決定去縣城老家看阿芳寫起,記憶中向往遠方、熱愛自由、不干平庸的阿芳與當下這個居住在陳舊房屋中,種菜養(yǎng)花、照顧病人的阿芳在文本交疊出現(xiàn),形成鮮明對比。在去阿芳家的路上,“她”最深刻的感覺就是衰敗,這種衰敗感來自沿途的爛尾樓,來自阿芳家旁邊那些荒廢的水田,來自阿芳身上的舊衣服和她勞作在她肌膚上留下的痕跡,也來自阿芳心里那些“話語透不進去”的芥蒂。

      然而曾經(jīng)想要奮力逃離的人,在被迫回到起點之后,亦從日常生活的切膚經(jīng)驗中獲得了奮力向下扎根的力量,在令人感嘆于阿芳這一人物的生命力的同時,也得以窺見時代流變中女性命運選擇的變化,如果說以往文學中的“出走”是女性的覺醒與成長,對于高速變動、漂泊才是常態(tài)的當下而言,“歸來”何嘗不是另一種成長與變化——在阿芳回到小鎮(zhèn)后的生活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一位女性在日常生活的淬煉與成長:如何面對舊時光中的人事,在巨大的落差之下,又如何消化掉那些“落寞的芥蒂”。

      阿芳曾經(jīng)是最討厭故鄉(xiāng)的人,她痛恨因循守舊的生活,不愿操持故鄉(xiāng)的語言,也不愿和那里的人有任何交往,不甘于命運的她一直在試圖改變,逃離故土尋找適合自己的環(huán)境,無論是外出讀書,還是走入婚姻,再到出國,都是可以視為她逃離故鄉(xiāng),想要改變命運的一種方式。她向往著自己也不明白的遠方,幾番掙扎之后最終還是深陷于命運,回到曾經(jīng)最討厭、也最令自己感到束縛的故鄉(xiāng),沉入最具體、最細微的日常的生活中——這種生活是院子里新翻的土、沒有擦干水漬的玻璃杯、松脫的地板和裂開的瓷磚以及沾了手汗的豆芽,也是院子里種植的蔬菜、盛開的決明子與三角梅,還有蓬亂著毛發(fā)滿院子亂竄的小狗,小說在種種細節(jié)中勾勒出日常生活的真實樣態(tài),也經(jīng)由這些細節(jié)寫出阿芳生活境況的一次次變化。但作者并未讓阿芳沉淪于生活,雖然仍有難以用話語言說的芥蒂,但阿芳也在回歸到故土、回歸到一蔬一飯的日常中獲得了對于故鄉(xiāng)認識、對于生活的全新理解。

      在小說的最后,有溫暖的光亮照進了這個故事,讓前文中所敘述的那些衰敗都蒙上了一層暖意,夕陽照亮了阿芳,她“背對著金燦燦的光,頭發(fā)和衣服都通體透亮”,余暉也照亮了那片荒蕪的水田,而在“她”與阿芳和許多告別時,夕陽中的阿芳說小狗的名字叫“喜多”——比起衰敗與落寞,阿芳從生活得到的,或許還有許多喜樂。我更愿意將其理解為對于不同生活選擇的理解與祝福,祝福每一個向往遠方不甘平庸的阿芳,也祝福每一個歸來之后努力生活的阿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