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清空”或許是韓東這次詩歌課最重要的觀念之一。在他看來，如果沒有達到“清空”狀態，是很難沉浸到另一個世界的，也無法被“填滿”的。學習詩歌寫作本身就是介于“清空”和“填滿”之間的無限循環。

韓東作為一名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今天都對中國當代詩歌有著持續性影響的詩人，他常被誤以為是一名“觀念型”的詩人，或者是“方法型”的詩人。這種誤會和韓東當年曾提出的詩歌觀念“詩到語言為止”有著很大關系。韓東作為一名高度風格化的詩人，其寫作風格的形成往往也和某種因“偏見”而形成的“執念”有關。但是這種執念一旦轉化為“詩教”，是否會對剛接觸詩歌的新手產生有意或者無意的“誤導”？在接受筆者的訪談時，韓東曾說，這個世界上不缺厲害的老師，但是缺厲害的學生，而真正厲害的學生又是不需要老師的，筆者當時并不是十分理解，而當我通讀完他的詩歌課《詩人的誕生》之后，我想我或許已經理解了他的回答。

在《詩人的誕生》中，韓東認為，寫詩雖然無法成為一門職業，但是依然可以做得很專業。在這里，有業余詩人和專業詩人之分。對于業余詩人來講，寫詩就是為了表達自我，對于這樣的詩人來講，他們寫成什么樣都無所謂，因為怎么寫都能達到表達自我這樣一個目的。在這里，專業詩人指的是對寫詩這件事有野心的詩人。這種野心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和發表得獎等等都無關，而是真的想把寫詩這件事做好。顯然，韓東之所以開設這門詩歌課，其目的也是希望他的學生能有成為這樣專業詩人的追求。

韓東的第一課叫“清空”，在我看來也是韓東這次詩歌課最重要的觀念之一。對于任何一名寫作者來講，“清空”比“填滿”要更加艱難，用韓東的話說，就像割肉一樣。韓東反復強調“無知”的力量，這種因“無知”而產生的“感覺”對于寫好一首詩而言尤為重要。與其追求寫好一個句子，或者寫出一首在技術上看似無可挑剔的好詩，都不如寫出一種感覺，而這種感覺是因人而異的。一首優異的詩歌必須帶有作者本人的獨異性。所以，韓東認為作者身上“不規范”的一面尤為重要。當然，“無知”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需要一定的天賦。作為一名詩歌課的老師，韓東始終懷疑那種“大班授課”的有效性，因為他不愿意去提供一種看似通用的詩歌知識。當然，韓東并不反對詩歌知識，而是反對一種過于隨意的知識。因為一旦輕易地將剛剛習得的詩歌知識運用到寫作中，這對于寫作者來講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打個比方說，如果把寫作比作熬湯，燉半個小的湯味道往往不如燉了幾個小時的湯。當然，凡事都有一個度，一旦熬過頭，也會面臨著把鍋燒糊的危險。所以，韓東相信一種潛移默化式的影響，這需要一種漫長的過程，而不是簡單的勾兌。韓東認為最好的學習是向自身學習，哪怕是通過向大師學習，也是為了更好地向自身學習。因此，韓東認為學習大師，不是學習大師們得出的結論，而是學習他們向自身學習的過程。在這種學習過程中，既需要“清空”也需要“填滿”。如果沒有達到“清空”狀態，是很難沉浸到另一個世界的，也無法被“填滿”的。但是僅僅是“填滿”也是不夠的，還需要走出來，再次被“清空”。總之，學習本身就是介于“清空”和“填 滿”之間 的無限循環。而真正優異的作品，則是這一過程中的自然結晶，可以看成是一種因修煉而得來的某種獎勵。

基于這十多年來的閱讀經驗，我把關于寫作的書分為兩類，一類可以讓任何層面的讀者在讀完之后對自己的寫作和發表充滿了信心；還有一類則會讓部分讀者開始產生了對寫作本身的懷疑。而韓東的這本《詩人的誕生》則屬于后者。和其他寫作課不同的是，韓東的詩歌課并不提供某種寫作的方法，而更多的是激發學生對詩歌寫作的認知，而這種認知本身就意味著對任何寫作方法的懷疑。對我個人而言，閱讀這本詩歌課同時也是一個“清空”的過程。如果說，我讀完之后真的有什么收獲的話，我想我最大的收獲就是重新變得“無知”。這種“無知”對于我這樣有十余年詩歌閱讀和寫作經驗的作者來講尤為重要。這種“無知”并不是知識層面上的“無知”，而更多的是認知方面的無知。在我之前受過的創意寫作訓練中，老師往往會給學生出題，然后大家在同題的范圍內進行討論。而韓東則不然，他會直接讓學生拿出自己已有的作品放到課堂上進行討論，這里面各種寫法，各種題材都有，然后他和其他學生會對作品提出各種各樣的想法和建議。在這些學生中，每個人的寫作風格也大有不同，既有相對訓練有素，講究用典和修辭的學生；同時也有更加感性，注重藝術感覺的學生。可貴的是，這些建議更多是“向內”的，而不是“向外”的，都是基于對作者本人的個性以及其作品的個性的足夠尊重，而提出的“建議”。正是因為許多種不同觀點的交匯，使得韓東的詩歌課并沒有成為韓東本人的一言堂，反而呈現出了一種可貴的民主狀態。而這種在小范圍內的民主狀態，在我看來，正是韓東詩歌課的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