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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十月》2024年第3期 | 潘向黎:橋上的第二圓舞曲(節選)
      來源:《十月》2024年第3期 | 潘向黎  2024年06月05日07:08

      潘向黎,女,1966年生,現居上海。上海作家協會副主席、專業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穿心蓮》、小說集《上海愛情浮世繪》《白水青菜》、隨筆集《古典的春水:潘向黎古詩詞十二講》《梅邊消息:潘向黎讀古詩》《茶可道》等,共三十余部。先后獲魯迅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鐘山》文學獎、《人民文學》獎、郁達夫小說獎、十月文學獎等獎項。

      橋上的第二圓舞曲

      潘向黎

      煙點著之后,他看到了那個女人。那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米色風衣,臉龐秀氣,一頭波紋細致的短發,含蓄的淡妝,雖然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但還是比這個年紀的大多數女人顯得雅致。

      女人早就在橋上的石條長凳上坐著了,所以其實是女人先看見他的,看見他心不在焉地走過來,坐下,拿出香煙,點上。他抽的是南京炫赫門。

      抽了幾口,他聽到那邊的女人對他說:“借個火。”他把頭轉過去,扯了一下嘴角表示同意,想把打火機拋過去,但看了看橋板中間的縫隙,還是站起來,走了幾步,直接遞給了她。

      女人抽的是細枝的ESSE。女人點煙的動作很嫻熟,然后把打火機還給他說了句謝謝,然后又說:“抽南京炫赫門,你不是南京人吧?”男人說:“你這是韓國薄荷煙,我看你也不是韓國人。”女人笑了,盯了他一眼,說道:“你是演員吧。”

      男人黑漆漆的濃眉一抬,“你怎么知道?”

      很簡單。正是戲劇節的時候,整個烏鎮都泡在了戲劇的氛圍里,石橋、碼頭、廣場、坊市、巷陌,到處都在演戲。這幾天在烏鎮遇到人,要么是觀眾,要么是演員。眼前這個人,約莫三十歲的樣子,一把好身材,臉上有非日常的靈氣,眼角與嘴唇,透露著一種感性的脆弱。女作家覺得,他不是觀眾,而是演員。

      “氣息,你的氣息像演員。”見小伙子沒有做出肯定的回答,女人補了一句。

      小伙子噗地吐了一口煙,“算是吧。你呢,干什么的?”

      “我是作家。”

      “哦,作家。講故事的人。”

      她笑了。

      他們兩個相隔三四米坐著,但看的是兩個方向,女作家看著河流來的方向,男演員看著河流流去的方向。

      “這座橋很有意思。”女作家說。

      “我覺得江南水鄉的小鎮都差不多。不過,像我們這樣坐著同一條石凳,看著完全反方向的風景,讓我想起一個成語:同床異夢。”男演員說。說完,他又說:“哦,我不是那個意思。”

      女作家說:“當然。” 兩個人笑了起來。

      女作家笑完了,說:“所謂的朋友、家人,經常也是這樣,表面上站在同一個立場,似乎有著同一個判斷的根基,但其實各自看的是不一樣的方向,根本說不到一起去。”

      男演員說:“有點意思。”

      女作家說:“你是北京人?北京人經常說這句話。認可里透著幾分見多識廣的傲慢。”

      男演員說:“我要是北京人倒好了。”

      他們坐的石凳子,在這座橋的中間,順著橋的走向把橋一分為二,因為這條石頭長凳的存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上了橋以后,自然就被分成了兩股人流。而橋中間的石凳,似乎把整座橋變成了一個帶風景的客廳,雖然主人不出現,但是主人的心意隨時都在:請坐請坐,看看風景……

      現在,黃昏像一個漫不經心的貴婦,正提著雍容華貴的裙擺姍姍而來。橋上沒有行人,大片的天空,大片的水,只有兩個坐在同一條石凳上抽煙的人。兩個陌生人,一個臉向著水流過來的方向,一個臉朝著水流過去的方向。這里的水綠沉沉的。

      女作家似乎有聊天的興致:“這次你演什么?”

      男演員將兩腿伸直,朝著天空吐出一口煙,然后說:“不演。這次沒機會上臺。”

      女作家說:“你是B角?”

      男演員說:“不是。你知道青賽嗎?就是戲劇節的青年競演。專門給還沒有出頭的年輕人機會的。我報名了,交作品了,沒入圍。沒入圍就沒機會上臺,所以這次,我是來當觀眾的。”

      “報名的有多少人?能上臺演的又有多少?”

      “聽說是573份作品,評委會選出18份,進入初賽。然后決出6個作品,進入決賽。”

      女作家說,“百分之三。很難。”

      男演員說:“就兩個可能:要么我菜,要么我衰。說不定我又菜又衰。”他說完,似乎要起身離開。

      “這個青賽是自由發揮還是命題作文?”女作家問。

      “一半一半,每年創辦戲劇節的三個大佬——黃磊、賴聲川、孟京輝都會提出三個元素,然后參賽者就用這三個元素進行舞臺創作,各自發揮,時間不超過半小時。今年的元素命題是火車票、世界名畫和馬。我自編自導自演,還有兩個搭檔,我也覺得我們不夠好,可能到不了決賽,但沒想到根本沒入圍。他們兩個氣得不來了,我還是自費來了,來看看。”

      女作家說:“這個比賽有年齡限制嗎?明年你還能再參加嗎?”

      “年齡限制……我不確定明年還想不想參加。今天下午看了人家的演出,突然覺得人家都很有才華,真的。而且好多人比我年輕。本來我想,要是到三十歲我還不行,就算了,可沒想到這三年,什么都亂了,所以我覺得這三年應該不算,我應該再給自己三年機會。可是,又……”

      女作家說:“這感覺難受。被懸空地蕩著,飛不起來,又腳不著地。”

      “嗯。差不多是這個感覺。”男演員似乎不想走了,又重新坐安穩,說,“當作家,有意思嗎?”

      女作家說:“有意思。但是也不容易,一會兒有讀者,一會兒沒有;一會兒有錢,一會兒沒有;一會兒有自信,一會兒沒有。”

      男演員上半身微微向后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人哪,要怎么才能活得好呢?就是有意思,有自信,還有錢。”女作家笑了,說:“你我這樣的行業,還是可能的,不過,要紅。”

      男演員說:“你紅了嗎?我讀國內的文學少,但我知道你不是莫言。”女作家笑了起來:“我不是莫言,就像我不是韓國人。”男演員也笑了,他一笑,整張臉云破月來般地顯出俊朗,但光線馬上又消失了,他說:“不過你肯定腦子好。這幾年,我腦子好像遲鈍了,一個問題翻來覆去地想,想不明白,比如:我到底行不行?今天我第一次想,要不,就,承認不行,放棄吧,嗯,放棄。”

      寂靜。看水。水是綠色的,挺干凈,但是也遠非清澈見底。

      女作家說:“我突然想到巴黎有個左岸,可是,一條河流是怎么分左岸和右岸的?”男演員說:“你是作家,連這都不知道?背朝著山站,然后左手邊就是左岸,右手邊就是右岸。”女作家說,“這里哪兒有山呢?”男演員說,“不是你眼睛里非看到山不可,水來的方向就是山的方向,所以背朝著水來的方向站,像這樣,”他站起來,“這就是背朝著山站,左手邊的就是左岸,右手邊的就是右岸。”女作家說:“對,所有的河流都是從山上發源的,水來的方向就是山的方向,你解釋得很好。”男演員笑了,“不是我解釋的,是我在一本書上看來的,是一本意大利的書。寫給小孩子看的,作者叫羅伯托·普密尼,因為這個作家也參與劇場演出,所以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女作家說:“哦,多才多藝。他那本書叫什么?”男演員說:“書名叫《馬提與祖父》。馬提是一個小男孩的名字。我就是因為這本書,記住了怎么區分河的兩岸的。”女作家說:“嗯,你有讀書的習慣,真好。”男演員說:“好什么?”女作家說:“寫書的人就希望天下像你這樣喜歡讀書的人越多越好。”

      男演員說:“唉,還是你們的職業好啊,寫什么,什么時候寫,怎么寫,都自己說了算,一個人可以全部搞定。不像我們,沒有人給平臺,沒有人給機會,就什么也創作不了。”女作家說:“我們也不完全自己說了算,當然你們更不是。我覺得演員這個行業,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一旦出名,就是光芒萬丈,勝者通吃,那些沒有出名的實在太難了。”男演員說:“是啊。”女作家又說:“不過我也沒資格同情你們,你們都是厲害角色,敢選這一行,廣東人有句話叫:吃得咸魚挨得渴。”男演員說:“你好像不怎么看得起我們?”女作家說:“不敢不敢,誰敢看不起演員?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成明星了,出門要戴口罩和大墨鏡。”男演員笑了:“家里日夜拉窗簾,面對記者采訪都要說標準答案。”

      兩個人朝著不同方向,一起嘆了一口氣,沉默了。

      這個時候,暮色突然降臨了。仔細一看,暮色并不濃,只是橋身周圍和橋底的景觀燈亮了起來,橋板的縫隙里也射出了燈光,這一亮反襯得夜色更明確了。

      男演員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也許你可以寫到小說里。”

      女作家說:“好。今天我想聽。”

      “有一個人,他從小學開始就喜歡演戲。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家族沒有人演過戲。他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人,算市民和小市民之間的那種,就希望他能好好地讀一個正規的大學,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父母希望他的人生安穩,對,他們覺得最重要的是安穩。然后這個人,在初中的時候就開始在學校里學演話劇。后來到高中,他想去參加藝考,但是父母反對,不給錢讓他去上培訓班,他沒有辦法,就考了一個他根本不想去的二本大學,學的是他一點興趣都沒有的理工科。大學四年,他是靠演話劇撐下來的。他是學校話劇團的臺柱子,他主演過好幾部劇,在課余時間排練,在學校藝術節上演,演出很成功,可怕的是,他迷上了在臺上的感覺。有大量的光線集中在他身上,有無數閃亮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一舉手一投足都攪動起別人心里的山呼海嘯,他大喊一聲世界盡頭的山谷都會傳來回響,甚至,他站在那里,沒有一句臺詞,都能感覺到萬里之外的大雨傾盆……太神奇了,太過癮了。畢業以后,他開始在各種和演出有關的場合里打工,他沒機會演哪怕一個龍套,就是純打工。這沒什么不好,所有的打工,都是在為實現夢想做準備。然后有個導演指點他到烏鎮戲劇節青賽上試一下,他和兩個朋友排了一個作品,結果那一年戲劇節停辦。后面兩年,一年他湊不齊團隊,一年沒有地方排練。好不容易到了今年,他終于自導自演了一個戲,報了名,卻沒有入圍。這時,這個笨蛋發現,畢業十年了,他沒有一個正式的工作,也沒有真正站在舞臺上,一次都沒有。他第一次認真懷疑自己。對自己,對演戲這件事,對世界,可能都理解錯了。但是沒有人能告訴他,錯了沒有,錯在哪里。更沒有人能告訴他,對的路在哪里。三十五歲之前,如果不回到常規的謀生道路,眼看后半生沒有保障;如果回到常規的路上去,又能不能順暢地走下去?即使能,又怎么處置心里對舞臺的渴望?凌遲處死嗎?不能實現的理想會不會像一堆碎玻璃,把人割得遍體鱗傷?不管怎么選,他都特別害怕。你覺得這個人是不是特別失敗,特別可笑?”

      女作家說:“我覺得這個人不容易,非常不容易,特別不容易。”

      男演員說:“不容易這三個字,只有當一個人混出了頭才可以說的。如果沒混出頭,說他不容易,就是說他是個窩囊廢。”

      女作家說:“這樣說我不同意,不公平。”

      “公平?”男演員苦笑了。

      女作家把煙在隨身帶的金屬迷你煙灰盒里滅掉,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講了一個故事。我也講一個吧。”男演員說:“好。這樣公平。”

      女作家說:“我有一個朋友,她在頭疼一件事,就是她要參加一個不想參加的同學聚會。過去她是不參加同學聚會的,二十年里,她從來不參加。別人以為她是已經有了點名氣,擺架子,善良一點的同學覺得是因為她忙得昏天黑地,其實都不是。原因很無趣,是因為她在大學時代的男朋友,和她分手的時候,把她給嚇著了,她不想再見到他。”

      男演員說:“能給點細節嗎?”

      女作家說:“他罵這個女孩子,他還把他們兩個人一起養的一只校園流浪貓給弄死了。那只貓,叫小海盜。他為了泄憤,把小海盜給害死了。”

      “哦。過分了。”男演員第一次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女作家。

      “沒事,除了不能參加同學聚會這一個軟肋,她的生活一切正常,她靠自己過得還不錯,她不參加同學聚會,也從來不在乎大家說什么。這一次是他們大學畢業二十周年,很多同學從全國各地過來,其中還有從國外回來的人,其中有一個是她大學同寢室的閨密,從加拿大回來,這閨密一定要她參加這次聚會,否則聚會結束,這個閨密就從烏鎮到上海,不和她見面,直飛加拿大。而且這個閨密還替她打聽到那個前任的行蹤,說那個人正好出國了,所以肯定不會來。于是她就破例來了。結果,她一到烏鎮,就在微信群里看到有人在嚷嚷特大號外,說原來不能來的某某某也來了。那個前任,居然出國日程有變,又自己開著車就來了。所以,我這個朋友現在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該打破慣例,不該相信那個閨密的假情報。一把年紀,把自己置于這樣的境地,莫名尷尬,進退兩難。”

      男演員說:“也就兩條路。一條就是去,就好像人群中沒有那個人,當他透明的。第二條就是不去了。他可以本來說不來,結果臨時又來了,你也可以本來說來,結果臨時又不來了呀。”

      這個時候男演員已經直接說“你”了,女作家意識到了,也不去無謂地遮掩,而是接著說:“聽說那個男人剛第二次結婚,娶了一個比他小十八歲的女孩子,聽說把新婚小嬌妻帶來了。”

      “關你什么事?你介意?”

      “我不介意這件事情,但是不喜歡被拿來對比。我四十二歲,而且,我是單身。雖然我過得很好,但是被人對比,會不舒服,這個心理成本,我不想付,付了簡直像白癡一樣。”

      男演員想了一想,說:“這一點確實不太公平。女人四十二歲和男人四十二歲,完全不一樣。四十二歲的男人,是一個男人一生中最好的時候——如果他混得不錯的話。”

      女作家說,“就是。”

      “好像確實沒有勝算,走為上策。”男演員說。

      “可是我剛才已經在群里報到了,同學們都知道我到了,然后才知道這個壞消息,這時候要是走了,傻子也知道為什么,那我就是公開認輸。我憑什么要認輸?我不犯法不欠錢,我對自己挺滿意,我為什么要灰頭土臉地臨陣脫逃?可是,這時候不走,就要勉強自己去面對一個不想面對的人,和一個注定開心不了的局面。唉,想想我,江湖行走幾十年,一直覺得能把自己保護得挺好,怎么就千防萬防沒防住,會讓自己遇上這么個局面呢?你說有兩條路,可不管怎么選,都會心里不舒服,這……簡直是立于必敗之地。”

      男演員說:“感情的事情真麻煩。我已經拿定主意,要等自己達到自己想要的高度,我才會考慮感情。要不然自己沒活明白,自己都不喜歡自己,怎么去喜歡別人?我有時候想,我這輩子很難結婚,除非有一天,我對自己特別滿意,然后又遇到一個特別喜歡的人。”

      女作家說:“很多人都在不適合結婚的狀態,就匆匆忙忙或者麻木不仁地結了婚,結完以后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對方是什么人。更可怕的是,發現了自己要的生活,和對方要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然后甲方看乙方不順眼,乙方看甲方也不順眼,搞得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男演員笑了,“甲方,乙方,還真是,婚姻是一份契約。人人見到我,都勸我早點結婚,你是唯一的一個,說不應該隨便結婚的。”

      女作家說:“因為我是陌生人呀,我不用對你負責,我當然敢隨便說了。”

      “很多話,也許就是對陌生人才會說,才能說。因為那是真話,但是對熟悉的人說了就要負責任,對陌生人,事不關己,再刺耳也可以隨便扔過去幾句真理。”

      女作家說:“不過,你也不要以為只要事業成功了,就能過得順心。人生沒有那么簡單的。像我這樣,事業上算有點眉目了,但是怎么樣呢?你看我,在很多人眼里,不照樣是個嫁不掉的中年大媽嗎?面對老同學,到底也還是會有一點壓力。”

      “你也不用太敏感,你的同學里肯定也有目前單身的,很可能事業還不如你。”

      女作家說:“可是他們不用面對一個討厭的前任,也不用讓全體老同學來見證這場尷尬啊。你不要誤會哦,我不是對他還放不下,我對他是避如蛇蝎,只是,本來不想打的這場戰爭,現在突然被迫應戰,而且感覺自己資源不足,一點勝算都沒有,就……心里堵得慌。”

      男演員說:“如果這個時候有個鎮得住場子的男朋友,和你一起去就好了。哪怕這個男朋友,你們只來往幾星期也好,幫你應付過去,就好了。”

      女作家笑了起來,“照你的思路,我何不干脆花錢雇一個人?可惜也來不及了。再說了,這個其實是演戲呀,這個難度大的,不是隨便找一個人就可以演好的。”

      男演員把臉轉過來,淡淡地說:“有個演員就坐在這里。”

      女作家說:“你是專業的,我雇不起。”

      “我不是專業的,所以不要錢。今天下午剛看完我的那些競爭對手演的戲,覺得自己可能確實不行,可是我也不甘心,因為我沒有機會讓評委看看我的戲。現在我可以陪你去,就演你的男朋友,完全即興演一場。請你和你的同學們當評委,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女作家頓了兩秒鐘,說:“好像是個好主意。反正整個烏鎮都在演戲看戲,我們就來一場即興表演,如果你演砸了,我們就哈哈大笑,把真相說出來,然后一起離開,另找地方喝酒。”

      男演員說:“不一定會演砸,說不定還有神來之筆。”

      女作家說:“好。如果演得好,我也請你喝酒。”

      ……

      (節選自《十月》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