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創造性的生活才是治愈人心的所在
《當燃》是青年作家周宏翔的長篇新作，首發于《收獲》長篇小說2024年春卷。這是一部關于重慶的現代性城市敘事，小說講述了成長于不同原生家庭的三個女性共同創業的故事。作家以同情之理解的筆觸塑造了重慶妹子程斐然、鐘盼揚、方曉棠鮮活的現代女性形象，體現出對于當下都市女性職業、情感和倫理價值觀的深度體察和摹寫。小說充溢著地域文化的世情風尚，又濡染著現代都市的喧囂與躁動。
《當燃》將都市題材和世情敘事傳統有機融合起來，在世情中凸顯著現代都市和都市人的質變。小說從程斐然的婚變和單親母親的故事開始，原本應該是現代個人經驗的傾訴與表達，然而開篇鋪陳的卻是重慶山城的市井風情。在重慶的煙火氣中，程斐然是既沉溺又疏離的，她在麻將館中貌似悠游度日，實則意緒復雜，五臟六腑都藏著難言的苦楚，世情敘事抵達的是都市現代女性逃避生活的茫然和無措。小說從日常生活流的角度敘述程斐然和劉女士這對母女關系的糾結。市民生活里的小機巧、小心機和裝腔作勢的面子和里子，在這對母女和親戚朋友們的日常生活場景中徐徐展開。作者以細密畫的方式演繹了庸常而活躍的市井生活。在渝澳大橋、上清寺一路開車，喝著老渝城啤酒，拿著上海牌老懷表，在熱氣騰騰麻辣鮮香的火鍋店里，重慶女人對于飲食、化妝品、甚至于各類男性的喜好都拿捏得很精準。一個個畫著妝，穿著時髦艷麗的嬢嬢們都活得鬧騰生猛。然而，小說的現代都市性恰恰是通過原生家庭之間的代溝和矛盾體現出來的。一方面年輕人新的情感倫理方式讓父母輩看到自己背負著傳統倫理的沉重與壓抑，另一方面從現實生活的角度，這些又都是劉女士不能明言的心病。在中國式情境中，年輕人面對婚戀和倫理危機的時候，并非一廂情愿地特立獨行，恰恰在傳統和現代兩端的糾結和羈絆中，面臨更多考量和抉擇。
《當燃》以第三人稱敘事，通過不同人物視角的講述，散點透視出多元的心靈圖景。在對原生家庭兩代人貪嗔癡、怨憎會與愛別離的敘事中，演繹著現代重慶人的獨特秉性。三個年輕女性的貪嗔癡與愛別離既是日常，又在對象性的書寫中走入傳奇。在程斐然對自己失戀的內省中，觸及了當下婚姻倫理中非常敏感的問題：婚姻中的我們是否真正拼盡全力了？程斐然的婚變表面上是和老公家族的破產有關，實質上還是彼此都沒有勇氣去承擔最壞的后果。鐘盼揚有個“渣男”前夫，方曉棠則有一個“渣男”前男友。小說中對于渣男的塑造頗有喜感，從某種程度上現代人放縱自己的身體和欲望之后，往往游走在謊言和背叛的泥沼里，心靈鏡像是荒蕪的，人性袒露著灰色地帶的無恥。對于期待真正的情感和婚姻生活的鐘盼揚和方曉棠來說，經歷過這樣的戀愛之后，人生才算是避開了最大的坑。在三個閨蜜的創業過程中，戀愛腦和無腦癥都不治自愈了，建構的充滿創造性的生活往往是最具有治愈性的。這部長篇闡釋了女性成長的基石：精神獨立和經濟獨立的雙向奔赴。精神獨立和經濟獨立依然是女性作為一個群體最為重要的命題。當被保護得很好的程斐然開始決心要好好掙錢，養家養孩子養老媽的時候，她的獨立的自我意識才日漸覺醒，才開始了現代女性的真正成長。
與此同時，這部長篇更多敘寫父母輩的怨憎會。中國式婚姻往往以倫理道德的滿足感遮蔽了個體自我的消解與毀滅，婚姻中的男女更多怨憤和憎恨，而鮮有對于愛的深度體驗。比如侯一帆父母的相處模式是很多傳統家庭的縮影，侯母因為長期壓抑、抑郁，最后得了老年癡呆，這種情況在現實生活中也并不少見。最終侯母即便腦子不清楚了，依然以犧牲自己的方式成全子女。劉女士和程老漢的婚姻更是體現了中國式夫妻之間無法言傳的齟齬和矛盾。這對夫妻有感情基礎，經濟條件也不錯，也有著對女兒共同的愛，然而夫妻之間因為不信任造成情感隔膜，乃至婚姻關系破裂。婚姻是需要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上，好好經營的。中國式婚姻更多為子女房產錢財考慮和打算，卻少有對于情感和愛的正向解讀。文本敘述了原生家庭兩代人多面疊加的婚姻鏡像，這些當下生活中的情感和倫理危機在文本中被戲劇性地呈現，人物被放在蒙太奇鏡頭和聚光燈下打量。文本在生活流的敘事中表達了對于兩代人情感婚戀觀的體察，在瑣屑的日常中凸顯人性的多棱面，從而折射出當下都市飲食男女新的婚姻倫理嬗變。
總而言之，《當燃》這部長篇通過三個重慶妹子一段人生橫截面的呈現，講述了現代城市重慶的日常與傳奇。文本將生活流的鏡像敘事與地域民情風俗相融，都市情感表達與世情敘事并行，呈現了重慶為象征性符碼的一類中國城市的獨特的現代性經驗。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教研部主任，文學評論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