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冕:光明在我們心中
當清晨的陽光照亮房間的時候,《光明日報》會準時出現在我的書桌上,送上新一天的晨安問候,帶來五湖四海的消息。作為讀者,我們熱愛且親近,我們互為知心朋友。轉眼間,光明日報迎來她的75歲生日,首先送上我最誠摯、最美好的祝福,祝愿這位以報道光明為己任的老朋友、為讀者帶來愛和溫暖的持花使者,有著無比燦爛和光明的前景,就像春天的玉蘭花一樣在枝頭怒放。
記者整理了我在《光明日報》上發的文章,盡管用的是五號字體,但打印出來,仍是厚厚的一摞,像一本含蘊悠久歷史的大部頭專著。我看后很感慨,也很感動,事實上我與光明日報的友誼也像一本大書那樣深厚。回想起來,我在《光明日報》上發的第一篇作品是首詩,它發表在1959年1月25日的《東風》副刊上,那時我還在北京大學讀書。由于時間久遠,當時是怎樣的機緣投了這首詩,記不太清楚了。但是,發表后的心情,至今依稀能感受到。
我對《光明日報》一直有著深深的憧憬和向往,在報紙創刊的時候,我還在遙遠的南方。作為當時的知識青年,通過這份報紙,我學到了許多知識。文學副刊,那是必讀的,歷史、考古、經濟、哲學等版面,都是一扇扇向我打開新知的窗口。到了北大,有同學率先在《光明日報》上發表研究文章,我更是羨慕得不得了。后來我也發表了習作,從讀者變為作者,那是何其的榮耀和有幸。
作為從報刊時代走過來的作者,我對報紙有著天然的親近之感。光明日報毫無疑問是密友,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情分。當我有想法要表達的時候,有詩情要抒發的時候,有優秀詩作要推介的時候,我首先就會想到《光明日報》。我記得在21世紀剛剛到來的時候,《光明日報》發了我的一篇小文《迎接新世紀祝辭》,那是我寫于新世紀前夕的一篇隨感。站在世紀之交,我一直感慨,我最鐘愛的文學是怎樣走過了這一百年的歷程。在這一百年間的文學園地里,有無數辛勤勞作的人,有的已經離去,有的最終也將離去。優美的心靈化成了文字,成為歷史的見證。其間,幾代人憧憬,幾代人抗爭,幾代人耕耘,幾代人收獲……有感而發,揮筆寫就,然后通過老朋友光明日報表達著我的思考和感動、祈福和愿景。
2022年初的一場意外摔倒讓我在病房躺了數天,并做了換骨手術。我當時已經90歲,痛苦程度可想而知,康復訓練也是十分漫長。從嚴冬到初夏,外面的草變綠,花盛開,這幾乎與我無關。我謝絕了一切社交活動,包括想我、念我、愛我的親友的訪問。但是我沒有放棄寫作,先后寫了《換骨記》《學步記》《登樓記》等篇什,發表在《光明日報》文學副刊和報社旗下的《中華讀書報》上。在我遭受病痛折磨的時候,我首先想到向光明日報這位老朋友聊聊天、訴訴苦,傾訴與病痛抗爭的幾多感慨和無奈。
與光明日報交往幾十年,令我深受感動的還有那些編輯們。無論是多年聯系、早已奉為知己的老編輯,還是處在青春年華、接觸不久的新編輯,他們都是那樣的專業敏銳、那樣的細致周到、那樣的古道熱腸,常常給我如清風拂面般的溫暖和感動。
對于報紙和我,我們都不會忘記我的一篇小文發表的前前后后。20世紀80年代,當代詩歌討論會在南寧舉行,會議圍繞新詩潮的崛起展開了激烈的論爭。臨散會,光明日報資深編輯黎丁向我約稿。散會后回到北京,我寫成了文章《在新的崛起面前》,主張對朦朧詩要聽聽、看看、想想,對其要適當地容忍。此文于1980年5月7日見報,被放在了版面最上方、最醒目的位置。文章發表后,文壇掀起了持久的論爭,此后給新時期的文學、藝術以及詩歌帶來的正面的、積極的,可能也算是深遠的影響。對于我本人而言,在不同的場合,多次向這份代表真理和正義的報紙致敬,向已經遠行的黎丁先生致敬。
我還記得,在我的母校福州三一學校,現在的福州外國語學校100周年校慶的時候,我懷著對母校的感恩和敬意寫了一篇小文,本來是要在校慶當天刊發,但是由于版面的調整,文章沒有被發出來。一般來說,稿子沒發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編輯后來又主動找到我,提出要重新刊發,我深受觸動。這就是有心的編輯,他們會為作者分憂解難,時刻想著作者的辛勤勞作。
這些年,光明日報一直在關注我的學術研究,每次有重大成果發布的時候,光明日報的記者編輯總會準時出現在現場,帶來老朋友的祝賀和問候。2023年8月,《光明日報》又在頭版頭條《人民需要這樣的文藝家》欄目,刊登了記者對我的訪談報道,很多親友看到后第一時間給我發了信息。我感到非常喜悅,但又略感慚愧。這是老朋友對我的惦念,也是對我的鼓勵。我的季節已屆深秋,然而我依然會尋找我心中的花朝月夕,依然會為中國詩歌發展盡綿薄之力。
回望來路,不禁唏噓。光明日報,總是帶給我們以希望和信心。不論是在風清月朗的靜好年歲,還是在風浪迭起的艱難時刻,75年風風雨雨,她時刻守護在我們身邊,以堅韌的信念始終鼓舞著我們。記者請我給光明日報寫句寄語,我提筆寫道:“光明在我們心中。”
(謝冕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本報記者劉江偉、姜奕名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