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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塔頂的銅鈴聲中找回自我
      來源:文藝報 | 張新祥(傣族)  2024年05月15日14:58

      我生長在充滿神性的祖國西南大地上,中短篇小說集《遇見》的創作靈感由此迸發。我承認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從沒放棄過先祖們的創造和信仰,更沒有拋棄過護佑著我們的自然生靈。西南邊地各民族,聚居在亞熱帶山區、盆地、河谷地帶。只要老天賞臉,風調雨順,人們的生活就能自給自足、豐衣足食。生長在這樣的環境里,我筆下的文字就有著自然、生靈與族群之間相互依存的痕跡。

      我是一個傣族村寨的寫作者。依山傍水,竹林深處是我家。小時候,我們的村寨建在蜿蜒的大河邊。在寬闊的田野和竹林間,一寨接著一寨,一村連著一村。廣袤的田野上布滿如指紋般的溝渠,維持我們生計的水稻、瓜果和蔬菜,一片一片地躺在這些縱橫有序的田野上。在傣族人的精心呵護下,土地總會給我們帶來豐盛的回報。

      “天底下燒火,大地上搭棚。麂子離不開山箐,傣族人離不開河邊。寨前漁,寨后獵,依山傍水把寨建……”的傣調,一直繚繞在我耳邊。我遵從萬物有靈的生存法則,在我的文學世界里,自然與人類共存。我敬畏草木生靈,活在自然的眷顧里。日常生活中,家有家神,寨有寨神,部落有勐神,山有山神,河有河神……我的故土就是一個生長著神性和靈性的地方。我的族人和族群與自然共存,人與神靈并存。在西南大地上,像我們這樣的民族有很多,譬如我們的兄弟民族巴繞克人。

      巴繞克人是從咩西雍的葫蘆里走出來的。小牛才學會叫,鵪鶉還長著尾巴時,達西爺用大火焚盡大地,他們就跟著癩蛤蟆走,遵從魔葦示喻,尋找到大山深處福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不管他們走得多遠,誰也不會忘記,魔巴口里那些護佑我們魂靈的經咒。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塊大地上,彼此之間沒有什么差異,我在小說里寫了我們共同的生活趣事。

      隨著生活不斷改變,身邊發生的故事也越來越多,我需要通過文字去記錄那些人事物,作為過往歲月的見證。在充滿神識的空間里,在與大自然水乳交融的世界里,生活在祖國西南邊地上的各民族人民在發生著潛移默化的改變。因此,我的創作素材、寫作方式、表達方式,也都隨之變化。《遇見》這個中篇集子就生長在祖國的西南邊,在各民族水乳交融的生活中,在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的世紀工程中,在各民族團結友愛、共生共榮中。

      創作這些中篇的過程中,我嘗試用短句代替長句,用鏡頭替代畫面,把給讀者講故事轉化為讓讀者自己去想象故事,為讀者留下一些想象空間。把文章的推進速度變得更緊湊,更快節奏一些。讓故事去推動故事,讓作品里的人物自己去講故事,用多個小故事去構造一個大故事。就像蓋一棟小樓房,設計了許多個小房間,留著一些空地和花園,留下許多想象。力所能及地把靜止的平面畫面變成立體的、運動的視頻畫面,最大限度地減少閱讀者的審美疲勞。

      這七個中篇,從構思到創作,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許多想象在其中誕生,也在其中死去。留下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但肯定是我最用心的、記憶最深的那一部分。從開始創作到定稿,先后修改了20余稿以上,歷時5年多。這個過程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搞文學創作的人才能懂得。

      當下,商業文明迅速崛起,龐大的觸手席卷著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把原先神秘莫測的山河大地,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小村莊。我們傣族遵從了千百年的稻作文明、農耕文明,正以一個佝僂老者的姿勢,慢慢向商業文明的郊區撤退。面對新時代、新形勢,我們沒有自卑,也沒有氣餒。傣族人一生與水相伴,學會了水的生存智慧。我們在商業文明的勢頭與農耕文明的退隱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發展的新平衡點。

      時代的潮流,我們迎頭趕上。祖先們的叨敘與告誡,我們牢記心里。傣家人用平靜、安詳、包容、和諧的心態,來面對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我也用這樣的心態來書寫和記錄發生在故土上的往事。不管我們走得多遠,誰也不會忘記佛寺里那些護佑著我們魂靈的經文。也許,在某個時刻,我們的心智會感到迷失,我們的靈魂也會陷入迷茫,但只要白塔頂端的銅鈴聲在清風的撫慰下響起,我們就會找到自我。

      這就是我在《遇見》這個集子里,想與讀得懂我的讀者們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