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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百花洲》2024年第2期|賈志紅:山中盧盧
      來源:《百花洲》2024年第2期 | 賈志紅  2024年05月09日08:33

      他叫盧俊。我在看見這兩個字的一剎那,喊了聲“盧梭”,邊喊還邊想,這名字可真好記、真順口啊,碰巧與那位法國18世紀(jì)啟蒙思想家的中文譯名一樣。可是再細(xì)看,人家明明是叫“盧俊”嘛,姓盧名俊,隱在萬千個尋常姓名中的一個,如同隱在三百山萬千棵樹中的一株鹿角杜鵑。說起鹿角杜鵑,那可是三百山的一大特色,三百山的鹿角杜鵑真多,溝溝嶺嶺都有,不挑地方,或單株,或一片,或成林,多得沒法數(shù),尋常得像鄰家的丫頭或者小子,漫山奔跑、撒歡……咦,明明是在說盧俊嘛,怎么又扯起了鹿角杜鵑?倒好像我認(rèn)識這樹很久了似的。其實,我不過是剛剛才知道它的名字。在入山的道路旁,鹿角杜鵑雖然密密匝匝的,卻并沒有引起我的注意,誰讓它花期已過了呢,失去花朵的植物,不僅失去了最容易讓人識別的標(biāo)簽,還像失去美好年華的人,無法吸引更多的注目,看客們就是如此挑剔與無情,盡管它綠意洶涌—說洶涌,一點也不為過,真是氣勢騰騰地?fù)涿娑鴣砟亍T谌偕剑G色實在是最尋常的顏色,想不看見綠色倒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俯視、平視,滿眼都是綠,就連仰視也往往只見樹葉不見天空,除非你掙脫樹的纏繞,逃跑似的到達一個制高點或者沿著山脊棧道奔向另一個山頭。等等,打住話頭,為什么要掙脫或者逃跑?我來三百山不就是沖著這稠密的綠意而來的嘛,怎么才剛剛被森林淹沒就胡扯什么掙脫和逃跑?真是令人分不清是炫耀還是矯情啊。據(jù)說三百山林海的三百多座山頭的森林覆蓋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八,雖說我并不完全理解百分之九十八的森林覆蓋率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密度,不過,我記住了這個數(shù)據(jù),它成為一個概念或者說參照。日后,在某個山嶺,我打眼一看,或許就能脫口說出那個山嶺的森林覆蓋率是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還是以下,準(zhǔn)確率或許八九不離十吧。

      在三百山,我的眼睛有被綠色綁架的感覺,帶著這種被動的感覺,當(dāng)然就不會主動多看幾眼鹿角杜鵑,若不是盧俊追著我,舉著他的手機,非要讓我看一看鹿角杜鵑花朵圖片的話,我還真是連這綠意洶涌的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這么說好像也不全對,在看見鹿角杜鵑的第一眼,我其實并沒有完全忽略它,我判斷它大概是杜鵑科的植物,可是又不確定,那葉子的形狀以及革質(zhì)的光澤的的確確就像慣常見過的杜鵑,只是屬于不同的種類吧。雖說我生活在北方,在北方野外我很少能見到野生的杜鵑,可是誰家花盆里還沒養(yǎng)過一兩棵杜鵑盆景呢。盡管不合格的園丁或許根本就無法讓自家花盆里的杜鵑在第一批花朵凋謝之后再開出后續(xù)的花朵,但是讓葉子油綠茁壯還是不難做到的。我其實就是那笨拙園丁中的一個,屢次抱回一盆花團錦簇的杜鵑,卻總是見不到自己親手培育的花朵,它再也不肯開出第二茬花,那初始的花朵簡直就像誘惑我買回它的陰謀啊。而那陰謀年年策劃竟又年年得逞,也難怪,杜鵑的名氣實在是有些大,尤其它的另一個名字“映山紅”隨著一首歌被唱得家喻戶曉的時候,杜鵑其實已經(jīng)被賦予了新的情感,它被叫作“英雄花”。我像許多蹩腳的園丁一樣,或者說許多蹩腳的園丁像我一樣,我們無法抗拒杜鵑花的美麗以及名氣,樂此不疲地一次次從花卉市場買回,那些堆擠在枝頭的鮮艷花朵,竊竊偷笑著買花的人。買花人無奈地一笑,心想,即便是一次性開放,也算是為北方點燃過激情的火焰吧。

      三百山的鹿角杜鵑不是花盆中的灌木,它沒有被鐵絲捆綁扭曲成盆景的模樣,它是山嶺間的喬木,是高高大大的、自由生長的樹。三百山為所有的樹提供自由生長的土壤,大地肥厚著呢,樹的根系想扎多深就扎多深;天空更是寬闊無邊,枝干愛伸多長就伸多長吧。萬樹平等,不論尋常如鹿角杜鵑還是珍稀如鐘萼木。哦,提起了鐘萼木,那就順便說說它吧。仿佛是個陌生的名字呢,不過它的另一個名字—伯樂樹,大概被更多的人知曉吧。伯樂樹也是高高大大的樹,比鹿角杜鵑更高大,而它鐘形的花萼仿佛還嫌不夠高似的,執(zhí)意要開在枝頂,那樹便頂著一串串花朵,像位父親把美麗的女兒高高擎起。三百山有鐘萼木,鐘萼木是瀕危植物。“瀕危”兩個字讓人聯(lián)想到大熊貓,那人人喜歡的、憨態(tài)可掬的家伙一直讓喜歡它的人們提心吊膽,好像稍有得罪它就隨時會從這個星球上消失。其實,在最新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中,大熊貓已經(jīng)不是瀕危動物,而是易危動物,可鐘萼木卻是瀕危植物,只是沒有更多的人了解它罷了。

      我想讓盧俊帶我去看看鐘萼木。小伙子四下里望望,指著一處斜坡說,那里,那里就有兩棵。我們便沿著山道往鐘萼木的方向走。可是盧俊的心思還停留在鹿角杜鵑上,天知道這小伙子為何這么鐘情于鹿角杜鵑。他舉著他的手機小跑著攆上我,說,你看看,你倒是看看啊,看看鹿角杜鵑的花蕊啊。然后,他一張張地劃拉圖片,又點開一張粉白色花朵的圖,用兩根手指把圖片撥大,讓我看花蕊中的兩根果須。果然像一頭鹿的兩只角,是小鹿的角,就那么粉嫩嫩地挺著,嫩得滲出汁液。獲得我的認(rèn)可后,盧俊笑了一聲,透著大男孩的靦腆,又似乎意猶未盡,他揮手指指一片林子,說,三百山不光有鹿角杜鵑,還有云錦杜鵑、錦繡杜鵑,春天的時候,滿山都是杜鵑花,像云霞一樣。他說完又小跑向另一棵樹,在樹下的牌子前等著我。這小伙子一路都在小跑,他在一棵掛著牌子的樹前講完這棵樹的故事,再小跑到另一棵樹的牌子前繼續(xù)講,如一只在樹林間蹦蹦跶跶的小松鼠。

      盧俊是江西安遠(yuǎn)三百山國家森林公園的導(dǎo)游。我和盧俊搭上話是在被稱為“東江第一瀑”的福整塘瀑布處。那天的牛毛細(xì)雨淅淅瀝瀝,霧氣彌漫,“東江第一瀑”也沒能沖破霧的纏繞,它陷入一片迷蒙,只聞聲音,不見容顏。我們倚著欄桿,聽瀑布傾瀉而下的聲音,稍微有些遺憾。盧俊比我顯得更為遺憾,他嘆口氣拿出手機,把他在晴朗天氣中拍的瀑布照片打開給我看,落差一百多米的瀑布在一張圖片上被縮小成一條白線,瀑布旁崖壁上紅色的“東江源”幾個大字十分醒目,這令我想起關(guān)于東江源頭的紛爭。這些年類似的紛爭似乎并不鮮見,江河源頭、名人故里什么的都能拿出來爭一爭、論一論,不僅僅是地理與文化的紛爭,也是商業(yè)的競爭。人類的這些爭爭吵吵,東江是不知道的,它只管安靜地流淌、奔騰,從發(fā)源地贛南一路往南,去更南的南方,五百六十多公里的路,它翻山越嶺,接納支流,從一條小江走成大江,成為珠江水系的四大干流之一,在廣東境內(nèi)投入獅子洋的懷抱,歸于大海,完成了一條河流的使命。

      若是時間回到1963年之前,東江可實在是一條過于沉默的河流,但1963年讓它不再沉默。1963年香港遭遇嚴(yán)重干旱,政府租用游輪到珠江口取淡水,對市民限量供水,據(jù)說每四天供水一次,每次供水四個小時,市民生活陷入困境,許多人攜家?guī)Э谔与x家園。香港水荒引起國家的極大關(guān)注,天將降大任于東江也,一項水利工程的實施,使東江頓時家喻戶曉,使香港保持了穩(wěn)定與繁榮,那便是“東深供水工程”。1963年12月決策、1964年2月動工、1965年3月供水,自此,東江的水經(jīng)深圳水庫源源不斷輸往香港。香港同胞喝的是東江的水啊,飲水必思源啊,那么東江的源頭究竟在哪里,終于成了一個不僅限于地理范疇的問題。

      同屬江西贛州的尋烏縣椏髻缽山與安遠(yuǎn)縣三百山為此爭論頗久,兩個縣都在水源地附近設(shè)立了旅游景點,也都極為重視水源保護,投入資金,大力宣傳。

      人紛紛擾擾、絮絮叨叨,山、水或許也發(fā)生過如童話般的唇槍舌劍吧,比如,椏髻缽山拍著胸脯堅稱從它懷抱里汩汩涌出的尋烏水是東江源頭—尋烏水這個名字可真好聽,令人聯(lián)想到南方女子黑漆漆的長發(fā)在山嶺間飄動;而三百山則唱著山歌回應(yīng):三百山的瀑布像一掛掛水簾啊,一掛掛水簾匯成千百條溪流,千百條溪流穿過九曲十八灘啊,九曲十八灘就是那東江之源的九曲河。

      這柔軟而詩意的紛爭沿著東江水一直流,奔出椏髻缽山,奔出三百山,流出江西,流入廣東,流到獅子洋,流向香港。

      后來呢?后來某權(quán)威機構(gòu)發(fā)布權(quán)威認(rèn)定,說是東江在江西贛州境內(nèi)有兩個源頭,東源是尋烏縣椏髻缽山的尋烏水,西源為安遠(yuǎn)縣三百山的九曲河。

      真是皆大歡喜啊,尋烏水、九曲河,美麗的河流果然有美麗的歸宿,童話也果然都有圓滿的結(jié)局。有什么好紛爭的呢?兩縣相鄰、兩山相依、兩水相融,人與人還在喋喋不休的時候,山與河,它們早就在同一片藍(lán)天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雨依舊不停,霧也不散,“東江第一瀑”飛濺的水霧與細(xì)雨融合在一起,我們依然看不見瀑布,只覺得蒼茫一片。不過我并不在意,我開玩笑地對盧俊說,瀑布嘛,無非就是水走投無路了,眼一閉、心一橫,縱身一跳,摔出個景點而已。這句寬慰話依然沒有拂去盧俊臉上的遺憾神色,倒好像他才是那個千里迢迢來三百山看風(fēng)景的人。按說“東江第一瀑”幾乎應(yīng)該是三百山導(dǎo)游天天能看到的風(fēng)景,或者說是天天被迫看的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是導(dǎo)游的工作,看風(fēng)景這件事一旦成為工作的話,再美的山水也將走向?qū)こ#^而走向麻木。盧俊難道沒有審美疲勞嗎?我猜想應(yīng)該是有的吧。可是小伙子臉上的遺憾之色的確是真誠的,就像他一路小跑追攆著讓我看鹿角杜鵑圖片時一樣真誠,那急巴巴的殷切樣,仿佛他自己是第一次看見鹿角杜鵑開花、第一次看“東江第一瀑”。我進而再猜想,盧俊大概是個新導(dǎo)游吧,三百山的風(fēng)景在他眼里不是全新的話也是半新,還沒有讓他熟視無睹,更沒有令他麻木、厭倦,激情依然在他年輕的身體內(nèi),他對身邊的事物保持著新鮮和好奇。可事實卻推翻了我自以為是的猜想,盧俊不是導(dǎo)游中的新手,他在三百山工作三年了,也就是說,他與“東江第一瀑”以及漫山遍野的鹿角杜鵑已經(jīng)廝混一千多天了。人們常說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fēng)景,也常說距離產(chǎn)生美,但盧俊表現(xiàn)出來的對身邊熟悉風(fēng)景的態(tài)度倒是真像個初入行業(yè)的新手,沒有我慣常見過的一些導(dǎo)游的敷衍和油膩。我見過一些資深的導(dǎo)游,他們對解說詞爛熟無比,但是在解說的時候卻眼神空洞,既不看游客也不看山水,對著空氣,面無表情地滔滔不絕,職業(yè)化的語言像一部播音的機器,機械、生硬。盧俊與他們大不一樣,小伙子不念導(dǎo)游詞,他講故事,比如他講他救過的一只受傷小灰隼的故事,他說那只小灰隼真是沒有良心啊,傷好了以后,從他手心飛走,連頭都不回一下,毫不遲疑地奔赴自由的天空。盧俊一邊失落一邊替小灰隼高興,它飛得又快又高,它沒有忘記天空,沒有忘記自己有一雙飛翔的翅膀。盧俊講故事的時候眼神明亮、表情鮮活、五官靈動,我猜測他當(dāng)導(dǎo)游之前或許是位教師吧,說不準(zhǔn)還是位幼兒教師呢,結(jié)果盧俊的回答讓我吃驚不小,在來三百山工作之前,他做陶瓷藝術(shù)設(shè)計工作,他是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那么為什么改行當(dāng)導(dǎo)游呢?我很好奇地問盧俊。在盧俊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心里預(yù)想的答案無非是工資待遇方面的,畢竟,薪酬是擇業(yè)的重要因素之一。但盧俊的回答讓我又吃了一驚,他說是他的老師勸他放棄或者暫緩陶藝這個行業(yè)的。為什么呢?我刨根問底的毛病又犯了,繼續(xù)追問盧俊。小伙子倒是不介意我追問,他說那是因為他的陶瓷作品總是缺乏生命力。“盧俊,你的作品缺乏生命力。”老師是這么說的,盧俊當(dāng)時多么沮喪。時間過去三年后,令人沮喪的話被時間的砂紙打磨掉了能割傷人的鋒芒,如今談起此事,他語氣平靜,平靜中包含對這個判斷的認(rèn)可與無奈。

      可終究還是個讓人難堪的問題啊,那就不說了,我們還是聊聊三百山吧,再多的煩憂或許都能被大山化解。于是,我便又從盧俊的手機中看到了他拍攝的白鷴。那只鳥兒正展翅飛翔,從高處往低處飛去。照片的角度是俯拍的,鳥兒展開的翅膀在拍攝者的俯視角度下,舒展得極其完美。鳥兒通身雪白,尾羽又長又飄逸,頭上的紅色羽冠在陽光的照耀下,像紅寶石般閃亮。我驚呼一聲:天哪,像白色的鳳凰。盧俊頓時來了精神,他說,這鳥兒還真是叫白鳳凰呢,不過它有一個更文雅的學(xué)名,叫白鷴。盧俊一張張地劃動他手機里的照片,給我看他拍的更多的白鷴。當(dāng)它不飛翔的時候,我能看見白鷴的腹部是藍(lán)黑色的羽毛,有光澤,如緞子般細(xì)膩。它靜靜地立在石頭上的樣子,就如一位穿著白色燕尾服的紳士,藍(lán)黑色的背心挺括講究、做工精細(xì)。盧俊說這是雄性白鷴,至于雌性白鷴嘛,就沒有這么漂亮啦。他翻出一張雌性白鷴的照片給我看,還真是的,雌性白鷴的體格大小只有雄性白鷴的一半,尾羽短而黯然無光,它幾乎不能被稱為白鷴,披著一身褐色的羽毛卻被叫作白鷴,這令它十分尷尬吧,因而它總是低著頭,躲在那位白衣飄飄的俊美紳士身后,黯然得像一只母雞。好在,白鷴是對家庭負(fù)責(zé)的鳥兒,俊美的雄鳥似乎并不嫌棄雌鳥灰暗無光,那白衣飄飄的雅士率領(lǐng)它的妻妾們,在河谷、在灘地、在枝頭,戲水、覓食、生兒育女。

      就在我贊嘆白鷴公子那舒展的翅膀與飄逸的尾羽的時候,盧俊卻極其不哥們地把白鷴的秘密透露給了我—有著華麗翅膀與完美尾羽的白鷴其實根本就不擅長于飛翔,它的漂亮翅膀最重要的作用是裝飾,是吸引異性的青睞,它其實是靠腳力生活的鳥兒,當(dāng)敵情來臨時,白鷴首選的逃跑方式是往高處奔跑,然后再從高處起跳,往低處飛翔。

      啊?什么?What?我配合著盧俊的故事,發(fā)出夸張的驚嘆。我是一個多么好的傾聽者呀。他看著我表情的豐富變化,臉上顯出大男孩般的得意與調(diào)皮。

      白鷴公子若知道自己的故事又一次被講起,以秘密被宣揚的方式,它會惱怒的吧?不過它不會惱怒太久,因為另一件榮耀的事足以覆蓋任何不愉快。詩仙李白贊美白鷴公子的那首詩《贈黃山胡公求白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請以雙白璧,買君雙白鷴。

      白鷴白如錦,白雪恥容顏。

      照影玉潭里,刷毛琪樹間。

      夜棲寒月靜,朝步落花閑。

      我愿得此鳥,玩之坐碧山。

      胡公能輟贈,籠寄野人還。

      白鷴公子記住這首詩就夠了,夠它在溪流旁、在樹枝上鳴叫著炫耀一輩子了。

      我沒有見到三百山的鹿角杜鵑開花,也沒有看見大名鼎鼎的“東江第一瀑”,更沒有見識那隱藏著巨大秘密的白鷴公子,我只在盧俊的手機里看見它們的照片。不過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遺憾,我想象著它們的樣子,倒是覺得比看見它們的真身更加豐富呢。

      從三百山歸來之后,我和盧俊成為微信好友。他仍然時不時地給我發(fā)三百山的照片,東風(fēng)湖、知音泉、觀音瀑、漫云棧道、玻璃橋……有時候也會發(fā)給我一首歌,他說,聽一聽吧,這首歌很安慰人,把人生寫透了一半。我便放下手中的雜事,去聽那首歌。最近一次閑聊,我問他,是否打算重返陶藝行業(yè)?他說,近幾年不會去做陶瓷,就待在安遠(yuǎn)了,就待在三百山了,要結(jié)婚了,要安家了,要生小孩兒了。他也常常說一些很有哲思的話,比如關(guān)于生命力什么的。他大概從來沒有忘記老師對他的陶瓷作品的評語吧。每每聊起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形而上的東西,我便逗他說,盧俊,我干脆喊你盧梭吧。他便發(fā)過來個齜牙的表情,隨后又說,喊我盧盧吧,山中盧盧。

      盧盧是一種鳥,一種羽毛鮮艷、叫聲清亮、飛得高遠(yuǎn)的鳥。

      【作者簡介:賈志紅,筆名楚歌,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xié)會駐會作家,中國地質(zhì)大學(xué)(北京)駐校作家。作品見于《人民文學(xué)》《人民日報海外版》《青年文學(xué)》《散文》《黃河》等文學(xué)期刊,著有散文集《芒果雨》《人在非洲》。作品被譯為俄語、阿拉伯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