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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包倬:文學讓我不懼寒冷,洞見世相
      來源:文藝報 | 包 倬 胡竹峰  2024年04月22日07:48

      包倬,生于四川涼山,彝族。有小說和散文見《人民文學》《十月》《鐘山》《江南》《天涯》《山花》《芙蓉》《北京文學》《作家》等。著有長篇小說《青山隱》,出版小說集《沉默》《十尋》《路邊的西西弗斯》《風吹白云飄》等。曾獲云南文學獎、邊疆文學獎、滇池文學獎、《長江文藝》雙年獎。現居昆明。

          包倬,生于四川涼山,彝族。有小說和散文見《人民文學》《十月》《鐘山》《江南》《天涯》《山花》《芙蓉》《北京文學》《作家》等。著有長篇小說《青山隱》,出版小說集《沉默》《十尋》《路邊的西西弗斯》《風吹白云飄》等。曾獲云南文學獎、邊疆文學獎、滇池文學獎、《長江文藝》雙年獎。現居昆明。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和文學失之交臂

      胡竹峰:簡單來談談你的經歷吧。怎么會想到要寫作呢?或者說,什么契機讓你拿起筆,開始了文學的書寫?

      包 倬:我們經歷相似,都是生長于農村,有過貧窮的童年和剛能識文斷字的教育,跌跌撞撞踏入社會,懵懵懂懂開始寫作。看起來,這和寫作并不匹配,但我把這理解為文學之神的感召。世間路千萬條,我們卻選擇了文學,這是命。命是接受,是認定。寫作20年,我堅信,無論經歷怎樣的生活,我都不會和文學失之交臂。

      我寫作,源于找尋。20來歲,想要找一種可供一生追求的理想。對于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寫作是最便于嘗試的事。卻沒想,一寫就發表了,一寫就是20年。

      胡竹峰:有時候很羨慕你的少數民族基因。我總是覺得,你們那樣的地方好像更有靈性,也更加生機勃勃。因為中原文化被儒家影響太大了,缺乏你們那里的民風浩蕩。你覺得地域性對一個作家的影響大不大呢?

      包 倬:托卡爾丘克《太古和其他的時間》的開篇里寫道:太古這個地方,它是宇宙的中心。我把這句話理解為一個作家寫作的奧秘所在。寫作始于童年和故鄉,但抵達未來和世界。與地域性相提并論的另一個詞是:世界性。世界就在眼前,就是我們經歷過和正在經歷的生活。我理解的世界性,是人性,是人類共通的情感。

      我生在涼山,那是一方神奇之地。對于寫作者來說,它是沃土。但如何寫這下這片土地,是我一直思考的事情。異域風情式書寫,在今天是失效的。當我們在談論那些不一樣的生活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萬物有靈,心懷敬畏,這正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樸素情感。

      胡竹峰:我不是評論家,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你的文本,就是生命的吶喊。我覺得你在寫各式各樣的生命的各種吶喊。

      包 倬:寫作的初衷是表達。表達自己,也替別人表達。魯迅如此,雨果如此,那些進入了文學殿堂里的偉大靈魂都是如此。手里的這支筆,是你的,但又不僅僅是你的,它聽命于你的內心,讓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讓你與萬物同呼吸,共命運。

      我是小人物,所以寫下的也是小人物。我熟悉他們,他們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最需要傾聽和關注的人群。為蒼生說人話,這是一個寫作者的道義所在。

      胡竹峰:我其實不喜歡作家說最好的作品永遠是下一部。既然寫得不好,我干嗎要看?那看你的下一本書好了。轉眼之間,寫了20年,你覺得自己寫出想寫的作品了么?

      包 倬:作品好不好,跟它是哪一部關系不大。有人一出手就是精品,有人終其一生不入門。而我居這兩者之間吧。所以我對自己作品的要求是:每一篇,每一本,都是真誠的,都是盡力的,都代表著某個時間段最好的狀態。

      寫了20年,回望舊作,有愧有喜。能發現自己不足,不也是喜事一件?怕只怕,寫了20年,還沉浸在少作之中。一個作品寫出來,它就已經屬于過去,而未來,未知。有時候,鼓舞我們向前的,正是這種未知的可能性。一個寫作者能走多遠,時間說了算。

      去登一座山,而不是以山為背景

      胡竹峰:我們是朋友,直言不諱地說,你并不是一個學富五車的人,你也不追求百科全書式的寫作,但是你卻寫出了我非常欣賞的另類的文本。或許是我的偏見,對一個作者而言,追求好的文本,未必一定要讀很多的書。我經常開玩笑說,魯迅、曹雪芹都沒有讀過《百年孤獨》,蘇東坡沒有看過《紅樓夢》,并不影響他們偉大。

      包 倬:其實,這是一個關于我們為什么要讀書的問題。書中自有千鐘粟、黃金屋、顏如玉,這是簡單直接的《勸學詩》。那么對于寫作者來說,書里又有什么?我想最重要的是肉眼所見的生活與看不見的命運,是人類為永恒謎題所做的探討和努力,以及千百種存在。而這些,其實未必需要通過書本獲取。書本是廟宇,生活是土和木。但我這樣說,毫無輕視閱讀的意思。在我看來,閱讀是見識,是啟示。我們親近那些偉大的靈魂,但不必被誰所震懾,我們要做的是去登一座山,而不是以山為背景。

      胡竹峰:寫作這么多年來,我一直看到你的探索,你在這條路上孜孜不倦像一個勇士一樣單槍匹馬地前行。你理想中的小說應該是什么樣子?比如說理想中的短篇、中篇、長篇。

      包 倬:你說得有點悲壯,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寫作者的分內事。沒有探索和孜孜不倦,何必選擇寫作。說到底,我們是在做一件一生看不到盡頭的事,以此來賦予生命意義。寫作是一件充滿變數的事情,所謂理想中的小說也在變,這取決于不同時期對小說的理解。所以,我當下對理想小說的理解是:它應該對人類懷有巨大的悲憫,對生活懷有無限的熱忱;它是自我的,又是無界的;是生活的,又是形而上的;是真誠的,又是精妙的;是輕盈的,又是深沉的;是血,是肉,是風,是影。理想中的小說太多了,隨口說幾部吧,長篇《卡拉馬佐夫兄弟》《白日盡頭》《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中短篇《樹上的男爵》《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鐵桶騎士》《愛的習慣》《南極》《傻瓜吉姆佩爾》。

      胡竹峰:作家的身份之外,你還是一個雜志的編輯。今天寫作者的出道方式非常多元化,你覺得文學雜志在今天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包 倬:今天,作為文學從業者,我們的現狀是:數以百計的文學刊物,成千上萬的文學的編輯,成千上萬的作家,同樣成千上萬的作品,以及并不太好說的讀者。這樣的現狀看起來令人悲觀,但我恰好不這樣認為。我不想做一個從眾者,不喜歡湊熱鬧,在我看來,這正是考驗一個文學編輯的時候。正是因為這份工作看起來并沒有那么光鮮和熱門,所以才需要有人去做。畢竟,文學永恒。我堅信,只要人類還有情感和精神世界需要探討,文學就會存在。

      中國有眾多文學刊物,這是中國作家的陣地,但凡是陣地就需要有人堅守。試想,如果沒有文學期刊,那么絕大多數的中國作家不可能點燃心中的文學夢想。每一位功成名就的作家背后,都有一家或數家關心他創作、給過他溫暖和鼓勵的文學雜志。我想,多一些雪中送炭,少一些錦上添花,這是文學雜志在今天的存在意義。

      胡竹峰:任何一個從事藝術創作的人,包括寫作也一樣,一定有過低迷期。處在低洼的時候,創作力和情緒都不好,我通常就放空自己,讀讀書,走走路,無所事事地面對鍋碗瓢盆,你怎么面對自己的那種狀態呢?

      包 倬:我的低迷期比較長,差不多有十年吧。自從發表了作品,認真閱讀和思考寫作這件事后,寫作突然變得畏首畏尾了。像一個莽撞的孩子突然奔跑起來,而又因知前路坎坷而害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積蓄內心的能量。我的方法是:閱讀、看電影和聽音樂。總之,彌補自己在文學藝術見識上的不足,并以此拓寬視野,促進自己對小說的理解。不產出,做一個純粹的讀者,感覺非常好。如果某天寫不動了,那就重回那種狀態中去吧。

      對于寫作,我胸中充滿力量

      胡竹峰:一直開玩笑說,作家這個行業是黃昏產業,但卻是永不落山的夕陽,還能看到一代代人正朝著夕陽前進。對那些有志于寫作的人,你有什么建議?

      包 倬:我喜歡“永不落山的夕陽”這個說法。作家這個行業,早就是夕陽了。但一代人來,一代人去,夕陽依舊。我記得在報考志愿的時候,總有人問:什么專業最熱門?大概沒人會覺得寫作是熱門的。今天很多人懷念上世紀80年代的文學黃金時代,我卻認為那未必好。文學從來不是熱鬧,而是一種自我選擇。如果全國有十億作家,你想想多可怕?

      我相信任何時代都有有志于寫作的人,他們是文學的未來。對他們,我只能說,寫下去!從世俗層面講,文學無關生活,但真正關注你生活的,恰好是文學。當某天,你需要文學時,一回頭,文學一直在,在你不遠的地方,這可能正是它存在的意義。

      胡竹峰:成功有大有小,我心里,你早就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你總結一下,成功這條路上,一個作家身上什么東西更重要?機遇啊,努力啊,閱讀啊,經歷啊。你來談談這個事。就是成為一個作家,你覺得哪些因素會起決定性的影響?

      包 倬:優秀或成功,都是相對概念,但我確實思考過一些跟寫作相關的因素。納博科夫說,“世上只有一個藝術流派,那就是天才派”。我是贊同的。也許很多人不敢承認自己是天才派,但至少不會認為自己是笨蛋派吧。所以,我認為寫作最基本的東西是天賦,其次是后天的努力。有了這兩者,其他的就隨緣吧。

      我的書桌旁的墻上貼滿了便簽,其中有一張寫的是:你憑什么要寫作?而我對此的回答是:我熱愛,我自認為還有一點天賦,也還算努力,我有一塊寫作的沃土,涼山。最重要的一點,對于寫作,我胸中充滿了力量。

      胡竹峰:我很喜歡你的《沉默》,這個中篇里有寫人的傳統。我們讀四大名著,能看到那么多活生生的人,這個傳統似乎式微了。

      包 倬:確實,在小說中塑造人物的傳統越發式微了。但是這不要緊。小說不止一種寫法,人物也不僅只有形象。注重人物形象塑造,屬于曹雪芹、吳承恩、施耐庵、托爾斯泰、巴爾扎克們,而在他們之后,有人輕輕掠過形象,抵達了人物的精神世界,照見了人生在世的愛與孤獨,他們是喬伊斯、福克納、羅伯-格里耶、科塔薩爾等。都好。文學的世界,應該精彩紛呈,而非唯我獨尊。

      作為寫作者,我們只能選擇適合自己的方式。我大概是個傳統的人,而內心又有不安的想法,所以就寫了《沉默》。它是我很重要的小說,我至今仍然記得完成時心里升起的滿足感。我迷戀那種無中生有的創造,寫作就是創世。

      胡竹峰:為你高興,你找到了自己寫作的領地圣地。魯迅當年告訴年輕人說,不要讀中國書,一定要多讀外國書啊。今天不少作家就是如此做的,有沒有覺得有一點過了?

      包 倬:魯迅說過這話嗎?哈哈。我不知道這事。他說這話應該是有特殊語境,因為那是一個人人都崇尚“新”的時代,新文化運動嘛。可是,新和舊就一定等于優與劣嗎?未必。我說文學無界,這界當然包括國界。而事實上,在過去的某一個時段,孔子和亞里士多德差不多在想同樣的事情;巴爾扎克和曹雪芹在寫著差不多的小說。甚至戲劇,湯顯祖生于1550年,比莎士比亞大14歲。需要說明的是,這不是我的發現,至于從哪里讀到的,忘記了,但讓我受益。

      讀書無中外吧,適合自己的就好。我一直覺得,閱讀也是一種尋找。尋找那種相投的心靈氣息。

      胡竹峰:你我年歲相仿,開始更多地暢想未來,你未來有什么計劃?或者愿景。

      包 倬:計劃肯定有,但不宜談及。愿景也有,無非就是安頓好肉身,讓靈魂自由如風。這是一個度的把握,不因貧而憂,亦不因富而貪。在我們的生命中,文學就是把我們拔離現實泥淖的神秘力量。文學是塞進我們內心的那團火,讓我們不懼寒冷,亦讓我們洞見人世真相,抱樸守一。一篇一篇寫,一本一本寫,用我最大的誠意和努力。

      謝謝你的問題。每次回答提問,都令我緊張。透過文學,我們要看見活生生的人,透過訪談也是。現在,這個回答問題的人,就這樣呈現在了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