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生態散文小輯 《朔方》2024年第3期|白瑩:森林之眼
      來源:《朔方》2024年第3期 | 白瑩  2024年04月03日08:16

      編者按:2023年8月15日,首個全國生態日期間,2023“美麗寧夏”新時代生態文學創作活動正式啟動;9月15日,“全國生態文學創作基地(銀川)”授牌儀式在銀川舉行?;顒悠陂g,來自全國的三十多位知名作家、編輯走進寧夏,以廣闊的生態視野、文學視域、在地視角,聚焦新時代黃河與賀蘭山自然資源保護、生態產業創新發展、生態文明建設、全社會生態價值理念培育等時代主題,組織開展生態環境保護采風創作,創作了一批有品質的生態文學作品。本刊特選發其中一組散文,以表示對此次活動的支持和對生態環境保護理念的贊同。

      森林之眼

      白瑩

      涇源縣城各色春花綻放,一時蔽惑了我對山林四季的認知。我以為,我們正駛向鳥語花香的海洋,一進入二龍河,就會被無邊的春色淹沒??墒聦嵣希ù_實開了,一樹樹雪白的李子花,在山上,在路邊,迎著春風開得肆意爛漫,可山色大體上還是冬日的蒼灰之態。許多樹木雖然已探出了小小的葉芽兒,但那微小的、細碎的綠,還不足以聚滴成海,滌蕩冬的蕭瑟頹敗。但李子花實在是多,它們是繼桃花之后的春天的宣言,用無數潔白的花朵,與殘冬對陣,并宣告春天的勢不可當。

      陽光和風已足夠溫暖,開著車窗,也感覺不到寒涼。車駛過涼殿峽,向林區深處而去,半路上一棵落葉松站累了似的,彎下腰來,欲倒不能地橫亙在路上。我們將那棵雪壓木砍倒后拖至路邊,給車騰道。

      車一路向西往山谷深處而去。突然,南邊山上黑蒼蒼的山林在視野里徐徐鋪展開來,仔細望去,原來那是清一色的紅樺林。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天然的純林,遠望密密匝匝,幾乎看不到一棵其他的樹木。它們站立成一個暗褐色的紅樺的帝國,像遺落在大山里的一片未盡的夜色,林下則一律是嫩綠的箭竹,讓山林隱隱現出春意。

      我問郭志宏:“這座山谷的名字應該也是和紅樺有關吧?”他說:“這道溝叫紅柳溝臺,和紅樺沒啥關系?!痹賳枺膊恢兰t柳溝臺這名字起源于何時?;蛟S,最初有人給這座山谷命名時,這里還是另一種景象吧。千百年來,大自然從未停止演變更迭的腳步,我已無從得知這名字落生時,此處是否是紅柳的王國。這片讓人嘆為觀止的紅樺林,幾乎占據了整座長長的山谷,車走了好一陣,才駛出了這片海洋。

      彎彎繞繞的盤山路,讓海拔逐漸走高,窄窄的硬化路的盡頭,有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停在路邊。司機惠繼堂說,這是麻地灣護林員的車。這里距麻地灣護林點還有五公里,護林員每次都是把車開到這里,然后步行到護林點。因為剩下的路都是土路,一旦下雪或是下雨,車開上去就沒法再開下來。昨天下了一場小雨,幾乎連路上的浮土都沒殺下去,可看這山路,卻是潮濕的,看樣子山里的雨下得不小呢。

      盤山路走完之后,山路開始直指東南,往更高處而去。突然,在車的前方出現了一只鳥兒,低低地、起起伏伏地飛著,就像去年秋天,我在這條路上見過的好客的戴勝,我以為戴勝又來給我們引路了。郭志宏說,是灰頭鶇。這膽小機警的鳥兒,在這山上膽子仿佛變大了,在山下它們見到人遠遠就躲開了,想給它們拍一張照片也很難,很快它就閃身飛進林子里去了。路邊不時有昂首挺胸的公野雞出沒,響亮的咯咯叫聲響徹山林。這個季節正是鳥兒們談情說愛的季節,想必它們正伺機賣力地向雌雞展示自己美麗的羽裳,以求覓得芳心呢。

      車漸漸駛上山脊,山下如潮的李子花在山頂沒了蹤影,淺淺的春色隨著海拔的一路走高也更趨淡薄,許多樹木正在萌發或者爆芽,只有黃花柳探出了毛茸茸的嫩黃的柳絮,放眼望去,山上依然是一派冬日的景象。

      到了麻地灣護林點,護林員馬萬虎正候在路邊。他今天負責協助郭志宏對林區紅外線相機進行電池及存儲卡的更換。馬萬虎說,他在這個點上已經整整兩年了。麻地灣共有四個護林員,兩人一組,每組一周輪流值班。我問他在點上還待得習慣嗎。他說,剛來時心急得很,現在多少習慣了一些。點上有太陽能板發電,電量充足,看電視、照明都不成問題,就是沒有網,不能玩手機。其次就是,附近沒有可以飲用的水源,他們的生活用水都是二龍河林場從山下往上送,吃水不方便。總之,這麻地灣護林點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除了山林還是山林,好些日子都見不到一個人,不心急那是假話,在山上的日子,就是熬。

      從麻地灣到石硌子護林點,還有四十五公里的路程。路上不時有滾石擋路,郭志宏和馬萬虎只得一次次下車去清理路障。路邊不時有水從石縫里滲出,讓路變得泥濘難行,有一處甚至還有厚厚的積雪,堆在路邊的塄坎下。在太陽的照耀下,雪水潺潺流過路面,而路的外側,則是幾近懸崖的立坡,但看樣子惠繼堂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山路,一直穩穩地駕馭著“獵豹”。駛上了山脊,就等于駛上了甘寧邊界線,道路逐漸開闊平坦,山的西麓甘肅境內植被逐漸稀疏,也逐漸有清脆的馬鈴聲傳來。

      山頂上有一片落葉松林,大多尚處于幼林期,一人高的小樹長相很是可憐。有一片落葉松個個枝丫稀疏,且全都長成了偏冠,仿佛風一直不停歇地從一個方向吹,以至于迎風的一面被吹得長不出側枝來。在這海拔兩千七百米的山巔,它們像貧困地區的娃娃一樣,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苦寒相。到山頂,只有在陽坡的路邊偶有款冬正在綻放,黃色的花兒乍看有點像蒲公英,卻不似蒲公英開得那樣舒展,低矮的花葶上花冠怕冷似的瑟縮著——這是在山頂見到的唯一的一種花兒。

      相較于去年九月份山林豐美的姿容,四月下旬的大山,呈現出的是卸去盛裝的素顏,多少令我有點失望。但能在不同的季節里再次走進涇河垴,領略這山林在季節變遷陰陽潛移時微妙而又巨大的變化,依然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十點半,我們到達石硌子護林點。今天天氣晴朗,氣溫也攀升至近期以來的最高值。天空依然有些迷蒙,不夠澄澈。山頂清風徐徐,護林點正沐浴在暖暖的陽光里,護林員老宋在點上,屋里生著火爐,很是暖和。說話間,見老宋已不認得我,我于是提醒他:“去年九月。下雨。李強開車。下山時車窗關不上了……”他瞬間想了起來,一拍腦袋說:“你們這么長時間不來山上,把我心慌死咧么?!边@是個淳樸實在的莊浪漢子,常年駐守在護林點上,山上孤寂的日子把他熬煎得見到人比這屋里的爐火還要親切溫暖。

      在護林點稍做停留,我們就出發前往最遠的一個相機布設點。郭志宏一指對面的山頭說,從這兒走。之前,郭志宏說這個點位在涇河垴,我以為還要順著山谷下去走去年森林資源綜合調查時走過的那條路。今天走山頭,我自然更高興。難得來這山上一趟,我當然想走不同的路,領略不同的風景。這山頭陰面一律是灌木林,陽面為落葉松人工林,植被相對較為稀疏,為高山草甸地貌。當我們走上一條羊腸小道時,才發現,這是一條“馬”路,被馬反復踩踏得坑坑洼洼,并不好走。山上的灌木以俗稱“爛皮襖”的蔥皮忍冬為主,雖然長得不太高,但虬枝崢嶸的滄桑樣兒昭示著它們已在這里站了很多年了。

      一路上鳥語啁啾,郭志宏邊走邊東張西望,不時停下腳步屏息斂聲地在林子里細細搜尋。他是個鳥癡,往常進山都要帶著相機,今天因為身負工作任務,又要走很遠的山路,帶著十幾斤重的長焦相機實在是個負擔,他只好把自己的“搭檔”留在了家里。雖然沒有了“打”鳥的武器,但他一路上都在豎起耳朵留意著,以期能發現新的鳥種。當他再次停下腳步在樹叢里細細探尋那叫聲清脆歡快的鳥兒時,我也壓低了嗓子問他:“發現了什么鳥兒?”他說是柳鶯??蛇@不是我認識的柳鶯的叫聲。郭志宏說,柳鶯要七八種呢,這只是其中的一種,叫黃腰柳鶯。他的話讓我有點沮喪起來,我一直想跟著他們多認識一些鳥,柳鶯已經算作我能夠識別的一種,可現在看來,六盤山鳥類的繁多遠超過我的認知,我也想做個“鳥人”——哪怕是“鳥人”中的“菜鳥”——的想法,不但幼稚,只怕根本就是枉然。

      我們穿行的這片落葉松林,落葉松剛剛開始散葉,打眼望去有了淺淺的綠意,但這綠淡如輕煙,不像是真正的綠色,卻又如夢似幻地存在于視野里。繞過山頭,我們開始順著山坡往東南方向傾斜向下,郭志宏遙遙一指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說,咱們要去的地方就在那個崾峴。我并沒有看出在哪個崾峴,但不管哪個崾峴,都是我想去的地方。我這人沒大志,沒想過走遍中國,只想踏遍六盤山的山山嶺嶺。路邊看到一些半截深深扎進土里的大石頭,清一色的蒼苔斑駁,其中有可容幾人歇坐的很大的一塊,穩穩蹲踞在山坡上,色彩豐富。細細看去,各色苔斑如洇開的墨彩,仿佛是大自然隨手涂鴉的一幅寫意畫。這些石頭好多像是從土里長出來的,仿佛經過了千年萬年,才使勁把泥土拱破,而它們剛從土里探出頭來,容顏便已蒼老不堪。

      此時走在山坡上,陽光燦爛,一股股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腳下的泥土松軟鼓脹,山坡上星星點點盛開著藍色的龍膽、黃色的蒲公英和委陵菜花。星鴉在山林里一聲聲叫得高亢響亮,樹上有巨大的鳥窩,看樣子,大概可以住得下一個家族。又穿過一片落葉松林,山腰里漸漸有了春色,遠處山坳里的落葉松林開始現出嫩綠。這里落葉松比較稀疏,難以郁閉成林,所以形成大面積的高山草甸。越往下走視野越開闊,高山草原的景象漸漸呈現在眼前,只是草剛剛返青,草地都顯出一種淺淡的灰綠色。近些年在涇源,無論走到哪里,視野里都是密密匝匝的樹木,這一刻呈現在眼前的開闊壯美的草原景色,使得我恍若置身異域。

      不遠處的山坡上馬鈴叮咚,可見馬兒在那里悠閑地吃草。這些馬都是從山下韓店鎮上來的,韓店隸屬甘肅省平涼市莊浪縣,和涇源縣接壤。這邊對封山禁牧似乎是持開放態度的,因一些牛馬長期在山上放牧,導致涇河垴西麓甘肅境內的森林植被并沒有得到有效恢復,而且長期放牧也給六盤山林業局甘寧林(邊)界線一帶的森林管護帶來一定的困擾。但正因為如此,才造就了這六盤山外圍林緣地帶風景迥異的草原地貌。

      到了山腰里一處平緩地帶,落葉松的嫩綠,紅瑞木的暄紅,柳樹的嫩黃,已把山林裝扮得春意盎然。這里依然沒有李子花,李子花都開在西邊遠處的山洼上。腳下草色青青,密密的青草里有許多蒲公英。在這里,馬是蒲公英的天使,經它們反復踩踏過的土地,成了極利于蒲公英安家落戶的福地。估計再過一段時間,蒲公英會把這里開成大花毯。

      走完了下坡路又開始上坡,穿過林子,我看到前面的山林里有一團團的粉色,與柳樹的嫩黃一起把山林打扮得更加好看。此時桃花花事已盡,我們都弄不明白那是什么花。郭志宏說,別著急,咱們等下就到那兒了。聽到這話我很是高興。一直到了那些樹下,郭志宏仰頭仔細一看說,是野櫻桃。平時我只知道櫻桃開白色的花,卻不知道,還會開出這樣好看的粉色花。這些花兒比桃花杏花要小,但因為開得繁盛,遠看就濃如粉霞。我站在樹下用手機拍,拍出來的遠不如肉眼所見,這樣的照片拿出來是對不起野櫻桃樹的??磥碛行╋L景只能用來欣賞,是沒法帶走的。

      草地上同一棵堇堇菜開出粉嫩和雪白的不同色的花兒,仔細看去,白色花兒一律仰著臉兒,似乎要開得奔放大膽一些,而粉色花兒的葉瓣并未完全張開,且都略顯害羞地微垂著頭。我不知道是因花青素著色的不同還是雌雄同株之故,總之這同一株上呈現出來的不同的生命形態,真是讓人覺得奇妙。這些花兒都是細碎的、微小的,可它們匯聚起來,便形成了一股春的洪流。我看到,每一株草木都正在奮力舉臂,它們正在合力托舉起一個蓬勃而又盛大的春天。

      第一個紅外線相機點位于一片開闊之地,在灌木林帶的邊緣。郭志宏一指不遠處的山谷說,那就是涇河垴。去年進入涇河垴之前,我以為到了涇河的源頭,就等于到了自然保護區核心地帶的核心。后來進入涇河垴后,仰頭依然是望不盡的山林,我以為,這山林依然有著廣闊的疆域。如今站在山上看,才知道涇河垴其實就在六盤山自然保護區林地的最邊緣處,基本上就坐落在甘寧邊界線上。

      這里是一個固定點位,兩臺相機一臺裝在野薔薇上,一臺裝在落葉松上。上次更換電池及存儲卡是十二月底,至今已過去了四個月,相機里拍到的我們腳下的這片草地,基本上都是白雪皚皚。野豬、赤狐、狍子是相機里的常見物。郭志宏說在這個點位上次就拍到了豹子,這次應該還能看到。

      站在這里東望,草地與林地相融交織在一起,峰嶺逶迤,連綿起伏,許多春色還蓄在枝枝梢梢里沒有顯發出來。此時的天空要比早晨顯得干凈澄澈,陽光也就愈發燦爛,鳥兒在天空翱翔,一朵朵白云在天空里游走,大地上的春色就顯得又深了一層。龍膽像散落的星星遍布山野,在這被低溫霜凍盤踞的春天,它們碎小成似有似無的春色,可它們又是那樣的精致美麗,成為這山野里小精靈一般的存在。野薔薇正探出嫣紅的嫩芽兒,我湊近了細看,那些嫩芽又酷似小小的花朵,一圈紅葉擁圍著中間黃色的花蕊。我知道野薔薇并未到花季,而且開出的花也不是這種樣子,中間的那些“花蕊”,應該也是正在生發的葉子。小檗一身芒刺,也生出了花骨朵一樣黃綠色的葉子,那些葉子也是絨刺鑲邊,成為枝頭細微的春色。在這山上稍一留意就會發現,原來許多的葉子都是模仿著花兒的樣子長出來的。

      每臺相機每一次要更換六副電池,同時還要對相機進行加固。郭志宏說,這山上上來的人多,相機有時都被蹭歪了,轉了方向,但從未丟失過??礃幼禹n店的群眾在這方面素質很高。電池和存儲卡更換完畢之后,陽光已移至頭頂,我們踩著自己短小的影子,沿著原路返回,因為回去的路大都是上坡,就覺得比來時要漫長。

      回到石硌子護林點,共歷時三個小時。進了護林點,頂著一身大汗的我們頓覺燥熱難當,我和馬萬虎趕緊跑出來坐在屋檐下乘涼。老宋這時從屋里跑出來連聲說,走熱了千萬不敢坐房檐下,會受涼。于是我站起身走出院子去找風。站在這開闊的山頂,清風送爽,目窮山野。這一刻突然覺得,護林點上的日子,真有一種遁世絕俗的靜逸安然。只是,人總歸是不能脫離這個社會的,俗世有太多的牽絆,大概我們誰也做不到能在此終老。

      在護林點打尖休整之后,我們坐著“獵豹”沿著通往山谷的路,往涇河垴方向而去。第二個相機點位就在去往涇河垴的中途。

      去年九月份走這條路時,路邊各色野花爛漫,此時只有委陵菜一路上盛開著小小的金色的花朵,山林還是一派蕭瑟之景。相機點位離護林點并不遠,相機分別裝在路邊的兩棵樹上。郭志宏和馬萬虎很快就在相機里看到了豹子。那是一只成年豹,正在路上閑庭信步,忽然從路邊枯草叢里站起一只豹子來,它們撕纏在一起,不知道是在打鬧還是親熱。我環顧四野,不知道此刻豹子是不是就在不遠處窺探著我們。它離我們是如此之近,就隔著這薄薄的顯示屏,可這薄薄的一層屏卻幾乎又是我們與豹子之間撞不開的銅墻鐵壁,想一見豹子的真容,幾乎就是妄想。

      郭志宏往東指了指不遠處路邊的一塊平地,說石硌子老護林點就在那里。我走過去站在那里仔細看,除了地勢平坦,幾乎看不出曾經有過護林點的樣子。這曾經的老護林點,不用說肯定是個被柴火長年累月熏染得炭窯一般的黑屋,那時的石硌子道路不通,哪里有煤炭可燒?而所有被苦熬在這里的歲月,以及這幾十平方米的土地上被一批又一批護林員熏染出來的煙火氣息,都已隨風飄散,那是他們珍貴而又艱苦的青春記憶??上切┰谶@里駐守過的同事,沒有一個人與我們同行,不然,我也可以在這里打撈一些關于他們的往事。

      第三個點位在車輪子梁。我們開始沿著石硌子梁走在返回的路上,老宋與我們一起坐上獵豹,說乘上車去巡山。走出七八里地之后,我們下了車,郭志宏指著路北邊一道南北走向的山梁說,那就是車輪子梁。老宋指著遠處黑蒼蒼的山頭說,這個點位就在那里。看得出,那里又是清一色的紅樺林??傻侥抢锟瓷先ミ€有好幾里地,而我已經很乏困了,再走這么遠的山路,心里實在是有點犯愁,但跟著他們上山,又是這平時難得來一趟的邊遠林區,不到迫不得已,我又豈能輕易作罷。暗暗提了一口氣,我重新打起精神,跟著他們,沿著山脊往車輪子梁而去。一樣是難走的羊腸小道,我的左膝開始不爭氣地疼起來,行走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但我努力硬撐著。如果這次拖了他們的后腿,以后還怎么好意思跟著他們上山?終于到了目的地。原來它比我預想的要近,離那有紅樺林的山頭,還有好一段路呢。站在車輪子梁朝東望,起伏的山巒如灰色的浪濤涌向遠方,山頭大團的云影如兜頭潑下又逐漸洇開的濃墨。這一路走來,我們攪動了一路的空氣,說了那么多的話,留下了那么多的足跡,也打擾了那么多的花草樹木,可遠望石硌子梁,它仍靜靜盤踞在群山之中,仿佛我們不曾來過。

      相機里也看到了豹子的身影。紅外線相機的監測,旨在獲取六盤山地區華北豹及大中型獸類的數量變化趨勢以及種群密度,監測它們的遷移情況。這項工作開展以來,我們收獲頗豐。包里的存儲卡雖然還是那么多,可感覺卻一點一點地飽滿鼓脹起來了,心也跟著變得豐盈起來。

      回到車上,已不見了老宋,不知他到哪里巡山去了。

      最后一個點就在歸途之中,因為路一側沒有樹木,所以兩臺相機都安裝在同一側,這次看到的是一只在雪地上躡腳慢行隨后俯低身子欲做撲食狀的豹子??礃幼铀隙ㄊ强吹搅耸裁磩游铮烙嬕蛔叱鱿鄼C的視野,它就抓到了獵物,可惜沒有被拍到。

      陽光西斜,走在回去的路上,透過車窗的風,更覺溫暖宜人,車漸漸行駛到了魚兒嘴一帶。轉過一個山彎,一只豹子突然出現在前面,惠繼堂趕緊停下了車。我的心臟像是突然慢了一拍,反應過來之后趕緊掏出手機,一著急卻一時半會解不開鎖,而此時坐在副駕座上的郭志宏也悔聲連連地趕緊開手機,后悔今天沒帶相機。等我打開了相機拍攝時,豹子已走遠了一些。我們離它是這樣的近,可它依然不慌不忙地走在前面,走出一段路又停下來回頭望,幾秒鐘之后,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回身快步跑進了林子。在我們看到豹子差不多近一分鐘的時間里,它一直表現得從容淡定,所以才給了我們拍攝的時間。也許是近些年相對安全的生存環境,使它并沒有受到它的父輩耳提面命關于提防人類的教誨,當然肯定也有它作為森林之王的自信,所以才沒有像其他野生動物見到人時瞬間就逃得無蹤無影,從而成就了這奇妙的可遇不可求的邂逅。

      豹子已經不見蹤影了,我的心里依然有點蒙,簡直有點不敢相信剛才的一幕。而這,又是多么完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