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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 點燈:短篇懸疑小說如何“低開高走”
      來源:中國作家網 | 點燈  2024年03月15日08:36

      網絡文學蓬勃、鮮活地在這個時代生長著,以它的無限想象,以它的爛漫可愛,以它的現實沉思,給予這個國家數以億計的讀者以各種形式的能量與元氣,創造新的奇跡與可能。

      網絡文學旺盛生發,始于寫作初心,成于時代機遇,更離不開所有寫作者一點一滴的耕耘。無論是知天命的閱歷還是Z時代的新浪潮,他們眼睛里閃爍著同樣的光芒,他們對于寫作的每一點思考,都經歷了無數個日夜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中國作家網通過推出“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專題,與眾多讀者一起重溫網絡文學名家們的寫作初心,分享他們的文學理念與創作細節。我們相信,多元與精彩,都將會在這里呈現。

      (欄目主持:虞婧)

      點燈,1999年生。知乎鹽言故事簽約作家。擅長短篇懸疑小說創作,代表作《最后的真相》《活在真空里》《兄友弟恭:沉沒的人生》《逼上梁山》《黑樓往事》(“黑樓系列”)《推理:從戶型圖開始》《私了》等,在知乎獲得上億閱讀量,三部作品位列知乎懸疑榜單前十。“黑樓系列”小說出版已簽約,《活在真空里》《兄友弟恭》《逼上梁山》《黑樓往事》影視改編權已售出。

      我家邊上是批發市場,很早以前市場口有幾個拉板車的車夫,收費很便宜,二十幾塊錢就愿意拉一車的貨走幾公里,還包卸貨。隨著時間推移,人們都開上面包車,那些拉板車的車夫就一個個消失了,到最后只剩下一個老人每天仍然出現在市場口。他的鞋子很破,衣服很臟,每天就坐在板車上等客,多數時間是沒人找他的,可他就那樣等著。

      我就會想,他的人生是怎樣的?他經歷過什么?如果故事圍繞他展開,會是什么樣的題材?大約不會是言情、科幻、玄幻,在這些題材中,老車夫并不吸引人。但如果是懸疑小說,故事一下就有了味道。老車夫身上充滿了謎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個懸念。

      他不僅貼近我們的生活,也更容易和社會命題構建在一起,越日常越普通的故事,反而越容易被共情,越容易將自己放在故事中思考。我選擇創作懸疑小說,也是這個原因,我想要在普通人的故事中去剖析人性、體味人生,陪著讀者一起心痛、唏噓,繼而又充滿希望。

      當看到讀者們在《兄友弟恭》的評論區訴說著自己的經歷,把自己放在角色的立場思考時,我想這篇小說就有了意義。無論是“社會派”還是“現實向”懸疑小說的說法,這是我認為的懸疑小說最重要的社會價值。

      我為什么選擇短篇

      選擇小說篇幅與個人的閱讀、創作習慣有關,并不絕對。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現實向”懸疑小說是留白的藝術,只需要向讀者透露與劇情相關最基礎的信息即可,適當減少刻畫反而能增加懸疑的味道。只是控制字數和長篇網文需要靠字數來“保底”的市場規則有所沖突。

      此外,“現實向”小說的時代背景就是當下,本身就具備強大的代入感,許多事物不需要細致描寫,讀者自己就會填補。如果小說中的描寫越詳細,摻雜的人物關系越多,就越有可能朝著刑偵探案方向跑偏。并不是說刑偵探案沒有現實性,只是在刑偵探案里,普通人更多充當證人或兇手的角色,大多數人沒當過警察,從視角方面就不好代入,老百姓大部分充當配合調查的角色,參與感相對較弱。而我個人的經歷和興趣,更喜歡讓普通人成為故事的主角。這是我選擇短篇的原因之一。

      恰好那年我了解到了知乎社區的短篇小說,篇幅要求是八千到兩萬字左右,符合我的創作理念,于是就開始了在知乎的創作。

      小說創作很難耐住寂寞,對多數人而言,創作是一條極容易半途而廢的事。盡管我們都勸后來人“完成比完美重要”,但年年有人說,年年有人聽,年年有人聽完做不到。很多長篇創作者總是在不斷地換“馬甲”,開新坑,最后不光沒有走到目的地,也沒收獲沿途的風景。很大一方面原因是因為長篇動輒百萬字,創作周期長,極少有作者能耐住性子。但是短篇不同,篇幅上滿打滿算就一兩萬字,再多也超不過十萬字,寫完一部短篇的難度遠沒有寫完一部長篇大,對手速快的作者來說,一天就夠了。這意味著完成作品的難度小了、時間少了,所以我們就能把更多的精力用在讓作品完美上。很建議耐不住性子的長篇創作者來嘗試一下短篇,完成作品的同時也能更快地和讀者互動,去了解讀者需要什么。

      “高開低走”?不如“低開高走”

      知乎平臺的小說大多對開頭的要求很高,作者需要在短短幾句話里就吸引住讀者。這是必要的,但只有這一點遠遠不夠。很多懸疑小說都出現了“高開低走”的問題。一些作者會在小說開篇拋一個重磅炸彈,比如開篇第一句就是“我把他鎖骨拆下來做成項鏈”之類的高能語言,盡管能迅速吸引讀者的眼球,但同時也大大提高了讀者的心理預期,這是一把雙刃劍。

      讀者在閱讀作品前大多會有一個心理預期,初讀作品時心理預期是80分,但讀完整篇作品發現只值70分時,讀者是會失望的;但如果初讀時是70分,讀完后發現作品值80分,他就會覺得有所收獲。在開篇寫高能情節,給了讀者強大的感官刺激,直接拔高了讀者對作品的心理預期,使得讀者的閱讀目標從“看作品”變成了“找刺激”,這種“高開低走”的模式,是在透支讀者對小說的認可。

      所以我的創作更愿意使用“低開高走”的模式,我使用的開篇導語并不以刺激讀者為目標,而是更多用金句或闡述某種事實來吸引讀者,使讀者不會產生過高的期待,同時又愿意繼續閱讀。比如《兄友弟恭》的導語:“派出所的戶籍指紋系統是2011年啟用的,2011年以前沒有指紋庫?!碑敵跏褂眠@句導語一方面是確信大部分讀者不知道這個知識,另一方面也是借用了“派出所”和“指紋庫”向讀者拋懸念。

      這樣寫導語,需要作者耐住性子,我個人追求細水長流,信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也算是知乎寫文比較慢的作者。盡管頭幾天沒有數據,隔了十天半個月,作品才被讀者傳播起來,但最終的效果還是不錯的,那說明我的想法和做法應該沒有大問題。

      “低開高走”的重點是“高”

      更短的篇幅,更快的完結速度,并不意味著粗糙和省力。無論是傳統文學還是網絡文學,寫好短篇小說都非??简炄说墓Φ住!暗烷_高走”的重點是“高”。

      我的“黑樓系列”一共有五部短篇和一個番外,加在一起總共十一萬字,前前后后創作了兩年,但是期間修改用的廢稿有兩百多篇,字數加在一起遠超百萬字。那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廢稿呢?時間都去哪兒了?

      (讀者畫的《活在真空里》同人漫畫)

      (讀者畫的《活在真空里》同人漫畫)

      在每一篇小說的創作過程中,我都會在小說架構、職業細節、社會制度、年代變化、人物習慣等多個方面進行精修。小說架構方面,比如,我用《活在真空里》里向讀者呈現了一個看似結束的案件,然后又用《兄友弟恭》《逼上梁山》告訴讀者案件背后不為人所知的細節和真相,最后用《黑樓往事》來為故事畫上句號,整個系列形成一個讓人恍然大悟的關聯和互動。

      細節方面,其中包括時代產物的運用,量刑的標準,國家政策的變化,行業內部的某些現象,都是在作品后期逐一增添的。為的就是讓讀者更好地代入到劇情中,讓他們眼前有個活生生的角色?!蹲詈蟮恼嫦唷防镉羞@么一段文字,描寫了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

      可能是那些風言風語讓其中一名室友聯想到了什么,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像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爭,才張口跟我們說:

      「我跟你們說,在你倆去找宿管的時候,悶葫蘆的電話響過。」

      我一聽,忙問:

      「電話響過?誰打的?」

      那室友搖頭,只是說:

      「手機在口袋里,我沒敢去掏,但是他褲子透光,我看到來電的人是兩個字的。」

      我聽完捏住下巴。

      忽然意識到,也許和悶葫蘆聯系的那個人,不是通過 QQ 或者微信,而是電話聯系。

      既然是電話聯系,想調查就必須用到他的手機。

      可是他的手機已經格式化了,哪有可能查到什么呢?

      乍看之下似乎只是一段增加信息的對話,但其中卻包含著“80后”“90后”才了解的信息,在非智能手機時代,手機的內存沒那么大,也沒有一鍵換機的功能,手機通訊錄內的聯系人大多是存在SIM卡里的。但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和儲存功能的提升,很多年輕人已經不知道這個細節了。

      而本段里,一方面提起了“電話響過”“有兩個字的來電顯示”,另一方面也提到了“手機已經被格式化了”。將這兩個信息結合起來,就能得出SIM卡內還有線索的結論。一些讀者沒有用過非智能機,相應的也不清楚格式化不會影響SIM卡的這個細節,繼而錯過了線索。但還有相當一部分讀者能及時發現這個線索,生活閱歷的不同,使得讀者在閱讀作品中產生了差異,從而帶動了閱讀的趣味。

      再舉一個例子,《活在真空里》里的這段文字,是現實的真實寫照。

      我帶著孫華去警局,將我們的猜想告訴了警察。

      但當時接待我們的警察說,沒有勞動合同,就不能證明張平在這里上班;即便能證明,也只能證明他曾經在這里上班。

      按孫華的描述,張平也許和那些工友去新的工地了。

      我們的描述全都是猜想,現在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可以證明張平死了,他們最多會去工地了解一下情況,如果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可以證明張平死在工地,那警察也不能勒令工地停工并搜查工地。

      經過多次溝通,最終警方給我的結論還是原樣。

      最多給張平報失聯,無法確定他遇害。

      我一連去了好幾個警局,最后都只得到這個答案。

      沒有證據,僅憑猜想,就只能被視作失聯。

      這是一個非常無奈的問題,有證據證明失聯人員身陷危險是立案基本條件,絕大多數情況下,報案人是沒有證據的,因此報案人和警方的關系就從“立案”變成了“求助”,但早年間我國警力有限,警方有自己的辦案重心和流程,同時在通訊不發達的情況下,失聯是常有的事。因此在主角認為哥哥遇害時,無法立案,也不能介入調查,需要主角舉證,而對大多數人而言無法舉證,從而在“規則”和“現實”的碰撞下,出現了一些特殊的社會問題,以此為核心,“黑樓系列”誕生了。

      當然我也有疏漏的時候,比如《兄友弟恭》里的這段文字,出現過被讀者糾正的錯誤描寫:

      晚上,我在房間里背《物權法》,大概十點我哥才回家,一回家就跑到我房間里來。

      滿身是汗,手里拿了個小靈通。

      故事中的時代背景是2005年,但我描寫主角在房間背《物權法》。有讀者來評論區糾正《物權法》是2007年編修使用的法律,發現錯誤后,我及時把《物權法》改成了《法理學》。這件事我記了好久,十分后悔犯了這種低級錯誤,同時也十分感謝讀者在這么用心地閱讀作品。這種用心也激勵著我寫出更負責任的好故事。

      目前“黑樓系列”的五部作品中,四部都已經預備影視改編了,而且不斷有人詢問我的下一部作品。盡管下一部作品還沒有方向,但可以確定的是,“現實向”短篇懸疑小說是有市場的,尤其在當下,懸疑題材的作品有了越來越多的出路。如果你真的喜歡又有決心,大膽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