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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是一片廣闊無垠的麥地,文字是一顆顆金黃的麥粒 ——訪兒童文學作家梅子涵
      來源:文藝報 | 梅子涵 趙 暉  2024年03月11日07:59

      《黃麥地》,梅子涵著,南京大學出版社,2023年3月

      文學與書寫是一種詩性的習慣

      趙 暉:梅老師好,很高興看到《黃麥地》精裝版的問世。您的文字就像一顆顆質地飽滿的金黃麥粒,干凈、漂亮、耐嚼,令人回味。不過,在進入正式訪談之前,請允許我先“跑個題”。《黃麥地》的封面設計圖非常漂亮,讓人過目難忘。我曾看到過一張您坐在這片“黃麥地”旁的照片,印象特別深刻,不知道梅老師當時坐在什么地方?

      梅子涵:這張坐在“黃麥地”旁的照片其實是合成的。背景圖取材自畫家梵·高的作品,當時在設計圖書封面的時候,出版社原準備請其他畫家另創作一張畫作。我對他們說,梵·高曾畫過金黃麥田系列,我的《黃麥地》就取自于他的黃麥地。我到他畫的麥地上去走過,在他最后住的小鎮邊上,現在仍舊種植著面積不小的金黃色麥田。我也曾猜想過,小鎮上法國人們吃的面包所用的麥子,也許正是長在這片印象派名畫中的田野上。于是,我就把這幅畫作當作圖書封面。你看到過的我坐在“黃麥地”旁的照片上的“我”,是通過技術處理、摳圖后加到畫作上合成的。原來的人像照片,是去年十月份在倫敦攝政王公園拍攝的。

      趙 暉:拍照的時候您似乎在寫些什么,是記錄靈感嗎?

      梅子涵:原本我正坐著東張西望,一只漂亮的烏鴉飛到我對面的樹上停下來。烏鴉在英國、歐洲等很多地方都是吉祥的象征,我出神地看著它,隨后在本子上記下了這個情景,恰好被鏡頭記錄了下來。

      趙 暉:您總會隨身帶著一個小本子嗎?

      梅子涵:是的,隨身攜帶一個本子、兩三支筆,這是我的習慣。我記的東西不一定會寫到書中去,只是一種喜歡隨手記錄的習慣。有本子和筆,隨時寫寫字,對我來說,精神上的感覺遠大于實用意義。文字,書寫,對于很多人來說,是很詩性的習慣。我也曾見過那種聽課、開會的時候,把筆記寫成藝術的人,那一行行的字,寫出了生動鮮活的脈搏和血液,看上去令人著迷。

      趙 暉:我看照片中的您穿了羽絨馬甲,倫敦的10月正是換季的辰光。說到天氣,讓我想起閱讀《黃麥地》的時候,自己特別想擁有一件《車票》里的“棉風雪大衣”。在搭車回磚瓦廠的那個冬夜,您就穿著它——雖然覺得您能搭到車已經很幸運了,但車主把您放到半途離開的時候,我的心里還是有點悵惘的。不過,沒想到,他轉身又“突突突”地開回來接您了,也沒有別的話,就三個很執著的字:“送儂吧。”您在這里為什么有意保留了上海話的神韻?

      梅子涵:其實這處細節并不是我的藝術處理,他當時的確就是這樣講的。我下鄉的農場在上海奉賢,奉賢是郊縣,上海郊縣的上海話和市區的上海話語音有些不一樣,這要聽著才明白。在那樣的夜晚,在那個故事的情境中,無論這位開拖拉機送我的農民怎么說,用的是什么方言,都是足夠善良、溫暖的!

      文字里藏有溫暖和愛

      趙 暉:您的文字里常常藏有這樣的“溫柔一擊”,這么說聽起來好像有點矛盾,但我讀到“送儂吧”這三個字的時候,就有了一種瞬間被擊中的感覺。不是“一記重拳”似的被打倒,而是體會到了一種溫柔和愛,這是您獨特的美學追求嗎?

      梅子涵:我不太習慣用“美學追求”這種宏大概念解讀自己的創作,經常覺得有種裝腔作勢、故作高深的味道。運用文字敘述事實或者敘述虛構,準確、符合、講究,都是寫作者應該具備的基本素質。我寫的是自己的遇見,也是自己的感恩,那個很多年前的夜晚,對于我而言,是非常神奇、珍貴的。那時,我是一個知青,是最渺小的、沒有任何分量的、誰都可以漠視的角色,我們的事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無動于衷”。我們想根據自己的心思和意愿求得什么,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那時,我最習慣的就是聽天由命。在鄉下夜晚的公路上,已經沒有車,需要走很遠的路才能到達我所在的農場磚瓦廠,你抬頭可以看見星星,也可以看見路邊稀疏的人家燈火。但是,他們都和我沒有關系,反而越發襯托得自己的心境孤單可憐。這時,突然出現了一輛拖拉機。我一開口請求,他便答應了我。并且最后,他主動改變了開始和我的約定,改變主意,決定把我送到磚瓦廠,而不是原先所說的順路可以停下的地方。那個開拖拉機的人話語很少,沒有親切的神情。但是他是一個心里熱乎乎的人。他自己本屬于該被憐憫的人,卻會善良地憐憫別人。那個夜晚我遇見的這個人,無論是僅僅出現在生活里,還是寫入文學作品中,都具有同樣感人的力量。我寫的時候充滿認真和感激,想盡可能地寫出真情,以語言回饋他給予的溫情。

      所以,它不僅僅是所謂的某種美學和寫作藝術上的追求。美學不只是一種創作方式或語言特征,它應當是和人的很多別的方面相連的。我向來是一個面容神情比較嚴肅的人,纏綿不在臉上,但是內心有很多善意。我在生活的路上為不少的人開過“拖拉機”,送他們一程,甚至幾程。

      既然你提到了,我也說一下風雪大衣這個細節。在那個年月,在鄉下當知青的人穿著這樣一件衣服,的確有點特別和不協調。它只是棉的,不像現在常見的那樣是全毛的,但是款式很“上海”。我的母親很在意小孩的服裝,我原本是不太好意思穿的,但是母親一定要我穿上,我便成了一個穿著漂亮的風雪大衣,走在夜晚鄉下公路上的可憐人。幸好,我坐上了一輛轟隆作響的拖拉機,在轟然的聲音間,那個少言寡語的農民,給了我一段珍貴的記憶。天上的星和我有什么關系呢?路邊燈火也在我的遠處。農民并不認識我,但是卻慷慨地送了我一程。于是,我寫下了他。

      寫生活,也是寫人

      趙 暉:雖然您說《黃麥地》不是專門為孩子寫的,但里面的故事,故事里的回憶、愛與美好,也適合孩子來讀。《那時我是弟弟》就被收到了中考試卷中,那是一篇關于“書”的故事。我對那個書店里的阿姨也印象蠻深的,您跑去買書的時候剛好是她退休的前一天,她和同事聊天的口氣也是:“太好了,這本書也不用再吃灰了,總算賣掉了。”好像并不曉得《靜靜的頓河》是一部多好的作品,但讓人感動的是,這個不懂文學的阿姨卻讀懂了一個少年對文學的愛。

      梅子涵:我寫的好像是一個書店,也不只是書店,還是寫里面的人。高爾基曾說,文學是人學,我深以為然。在我們小的時候,書店里的營業員都沒有多少文化,他們的工作是要把書賣出去,同時也在用眼睛觀察買書的人。我筆下的這位營業員一邊和別人講話,一邊非常安靜地看著我。我經常去書店,她看見我一直來,但卻沒有買這套書,猜測這厚厚的四本《靜靜的頓河》對一個中學生來說,也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直到我要下鄉了,才下決心將這套書買下來。隨后,她追出來,用上海話說:“弟弟,我把《月亮與六便士》放在櫥子的下面,你以后要買的話就在下面找。”《月亮與六便士》放在《靜靜的頓河》的邊上,她知道我一定也看見了。遺憾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沒有去買這本書。從農場回上海休假的時候,去過很多次這個書店。我很希望能再遇到這個退休的阿姨,但卻沒有再碰到過她。

      《月亮與六便士》是一本文學名著,但我寫下的只是以此為契機的一件小事,它們有各自的厚度。普通人,首先是生活在溫暖小事的厚度里的,溫暖的小事也配得上文學的記錄。在《黃麥地》里,我寫的都是小事,是一顆顆麥粒,但也會匯聚成一株株麥穗,也會有長成一片麥地、一片稻田的心愿。鋪天蓋地的美好,最初都是來自于那一粒金黃。所以,我很鐘情、很著迷地寫著那一粒粒。在第一部散文集《綠光芒》中是這樣寫,在第二部《黃麥地》中是這樣寫,即將出版的第三部《藍天空》中也是如此。

      “站穩了、挺直了、繼續前行”

      趙 暉:您在《黃麥地》里,提到過一個為您舉辦的朗誦會,其中有一個姑娘穿著黃毛衣,流著淚在讀您的文章。當時您用了這樣一個短句來形容那個姑娘的神姿:“不見絲毫跌亂。”“跌亂”這個詞讓我心中一動,不由得想停下來好好體味。我很向往這種“不跌亂”的狀態,也想請教一下梅老師,在現在這個科技高速發展、未來充滿變化的新時代,讓自己的內心保持“不跌亂”的方法是什么?

      梅子涵:還記得那是在濟南舉行的一場《綠光芒》的朗讀會,那是我聽過的最好的朗讀了,很專業,也很有人間煙火氣,沒有捧腔提調的感覺。其中有一個穿著黃毛衣的朗讀者在讀《春天》,她讀的時候不停地哭。我在散文中寫的“跌亂”是什么意思呢?我們平時一哭就讀不下去了,但她哭著,依舊用正常的聲音在朗讀。我很佩服她的本事。她的朗讀如生活一般,生活本身是哭著、笑著都不會停下的,依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等她讀完下來走到我面前、滿臉淚水地和我擁抱了一下的時候,我也已經是滿臉淚水。

      那一次的朗讀會以后,我寫了一篇散文叫《朗讀家》。我認為,閱讀是自由的,閱讀大于文本,你讀出的人生思維正是一株麥穗的意義。任何年代都會有讓人跌亂的因素,站穩了、挺直了、繼續前行,是人生里應擁有的生命能力,也是生命的本質。

      趙 暉:除了面對生活的精神智慧以外,散文集中也寫了很多物質生活的尋常滋味。您在《黃麥地》里,寫了好多讓人食指大動的餐食,每一樣都能把我的肚子讀得咕咕叫。您寫“老劉的豬頭肉”,甚至調用了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的句式:“老劉,你每晚有豬頭肉或者沒有豬頭肉,看著你樂呵呵地喝酒,我心里也總是樂呵呵,我真喜歡看著你這樣喝酒,如同看著我的父親喝酒,他那時正在很遠的另外一個地方過著寂寞的日子……”乍一讀忍俊不禁,仔細思考卻發覺其中有著很多生存的哲學、生活的智慧和生死的達觀,并非是簡單的戲擬。

      梅子涵:文學是能把人拽回到美好的記憶中的,也能結構出新鮮的味覺體驗。

      我寫的是食物人生,普通人的很細微日常快樂,簡單的美妙和精致能折射出意味深長的情感和想念。豬頭肉、大頭菜、紅豆腐乳、一小杯高粱酒,外祖母為我做成的一桌費盡心思的請客飯菜,是普通人碗碟之間最平常的愛意,是日常生活的美學。我寫上海食品公司玫瑰牌大頭菜的文章登出來以后,一段時間之內,每天開門不久就全部售完。十點開門,我十一點去,問:“大頭菜呢?”營業員說:“賣完了。”我問:“11點就賣完了?!”她們答:“是啊,誰曉得呢?”

      有資格當一顆麥粒就很了不起

      趙 暉:食味人間,文學和藝術總能將讀者和觀眾的味蕾點燃。前一段時間,我饞的是年糕排骨,現在又惦記上玫瑰牌大頭菜了!真的特別想讓編輯們貼一個“小貼士”在這本書上,寫著:“深夜肚子餓,慎讀!”記得您還寫過蓋澆飯,我對那篇散文的印象也蠻深,讀過以后,仿佛已經嘗到了您筆下的那個湯汁的感覺……您以后應該出一本《梅氏菜譜》的。

      我特別喜歡您在《黃麥地》里的一句話:“但是哪顆麥粒不會變燦黃呢?”在訪談的最后,我也想請梅老師送給讀者一句“燦黃”的箴言。

      梅子涵:我們不要把自己看得很大,有資格當一顆麥粒就很了不起了。自己把自己種好、管好,也必須接受別人的愛護,接受雨水、陽光,還有幫你拔草的人。一粒長成一株,一株長成一畝,一畝長成一片,最后無邊無際。人的生命很小,但也應該有這樣的境界。

      (作者梅子涵系兒童文學作家,趙暉系《閱讀與成才》執行主編、獨立書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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