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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 桑文鶴:社會派懸疑,追問故事為什么會發生
      來源: 中國作家網 | 桑文鶴  2024年01月26日08:39

      網絡文學蓬勃、鮮活地在這個時代生長著,以它的無限想象,以它的爛漫可愛,以它的現實沉思,給予這個國家數以億計的讀者以各種形式的能量與元氣,創造新的奇跡與可能。

      網絡文學旺盛生發,始于寫作初心,成于時代機遇,更離不開所有寫作者一點一滴的耕耘。無論是知天命的閱歷還是Z時代的新浪潮,他們眼睛里閃爍著同樣的光芒,他們對于寫作的每一點思考,都經歷了無數個日夜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中國作家網通過推出“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專題,與眾多讀者一起重溫網絡文學名家們的寫作初心,分享他們的文學理念與創作細節。我們相信,多元與精彩,都將會在這里呈現。

      (欄目主持:虞婧)

      桑文鶴,1984年生。在西北小城長大,現隱居美國鄉下。擅長創作懸疑小說。《她所知曉的一切》獲豆瓣閱讀第五屆長篇拉力賽懸疑組冠軍,影視版權和圖書版權已售出。《我死去那天的故事》入選豆瓣閱讀2022年度榜單。《我們消失的那一年》閱讀熱度破百萬,入選豆瓣閱讀2021年度榜單。

      我從小就很喜歡看懸疑電影和偵探小說,但相比于專注破解殺人手法謎題的本格推理,我還是對探討殺人動機,研究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的社會派推理更感興趣。上中學的時候,我開始看一些犯罪紀錄片,除了犯罪事件本身之外,我常常會被犯罪者的“正常”所震驚。他們并非青面獠牙,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卻做出了難以想象的罪惡之事,為什么會這樣?我一直對這個問題感興趣。

      大概從2018年開始,我利用空閑的時間寫懸疑小說,幾年下來,有一些心得體會可以同大家分享。

      社會派懸疑小說的主角選定

      與本格推理小說不同,社會派懸疑小說淡化了描寫犯罪手法的“謎題”解析,而把筆墨重點放在探討社會議題及人性的復雜上。這聽起來有些宏大,其實那些成為社會新聞主角的往往都是一些極其平凡的普通人。上班族、個體商戶、外賣小哥、導購員、人民教師……每個你在地鐵上和公交車上見到的普通人,都隨時可能成為一樁社會新聞的主角。

      本格推理小說中,很多主角是著名偵探、山莊主人、名門望族掌門人之類的。破解謎題的過程的確精彩異常,讓人腎上腺素飆升,可那樣的主人公身份也的確與現實生活中的讀者差距太大。社會派懸疑小說的魅力之一就是,你不用成為某個貴族或者有聲望的名人,也依舊可以成為這個故事的主角。而故事開啟的契機往往是一件并不玄幻,反而在日常生活里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比如你偶然在某個夜市的烤肉攤上撿到了別人的錢包,如果想以此來開展故事,那就可以延伸想象。比如你在聯系到了失主并與之約定見面地點后,才發現這個錢包屬于某個在逃通緝犯,或者某位幾年前就去世的命案受害者。

      我們每天都會在生活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而人性的復雜,還有那些來自社會的磨礪和毒打,普通人深有體會。

      與平凡人物的設定相匹配,我在寫小說的時候,盡量在故事的開端打造一個生活化的、接地氣的場景,讓讀者浸入其中,故事里的食物、對話、環境、境遇,都好像發生在身邊的某位街坊、同學同事,或某位在街上擦肩而過的路人身上。在讀者認識并相信了這個人物后,再一步步介紹主人公的困境。

      這樣寫也有一定的弊端,那就是故事一開始的節奏并不是很快,“潤物細無聲”自然不會吸引到全部的讀者,喜歡開頭就放猛料的讀者可能會在第一章后就喪失了繼續讀下去的耐心。但我個人認為,這是寫類型小說的作者必須直面和承擔的風險之一——你無法取悅所有人。

      但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比如你可以在第一章之前寫一個引人入勝的楔子,內容可以是整個事件中的某個轉折點,或者是最初引發“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的那一環。不用明確楔子中人物的身份,只描寫行為,這樣來設置一個可以吸引讀者一直讀下去的懸念,讓讀者在后文慢慢進入生活化的場景時腦中依舊能有一根一直緊繃的弦。

      主干情節多線敘事的合理性

      一件事的發生,往往有多重成因,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發生,為什么會在那樣的環境里發生,又為什么會發生在那些人身上?就連故事主線里推動案件發生的主人公,他之所以會在那一刻做出那樣的決定,也一定有來自方方面面的原因,是原生家庭在他心中堆積的毒?還是他在成長過程中遇到過的某些人和某件事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這些都是可以分頭展開花筆墨描述的東西。當然,寫故事的時候我會盡量做好篩選,分清主次,以免出現被敘述的欲望裹挾,樹杈反而比樹木本身大的狀況。作為背景的支線要永遠為主線服務。

      如果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止一位,那在當下的時間線里,又有哪些人參與到了整起事件的推動中,他們各自又有著什么樣的故事,什么樣的掙扎?最后所展現出來的結果是所有因素堆積下出現的巧合,還是根本無法避免的結局?分清這一點后,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有條不紊,利用多面敘事,補齊整件事情的全貌。寫作者要做到別慌,慢慢講,讀者才不會讀出雜亂之感。

      懸疑小說創作的挑戰之一就是所有人的行為動機要立得住,要讓讀者相信:如果換作是我,在那樣的情形下,恐怕也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如果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而故事中的人物卻偏偏選擇了最難最蠢的一條路,這就會讓人物看起來虛假、懸浮,讀者很難代入,更別提共情了。除非他必須這樣選擇的理由,在之前的多線敘事里已經被潛移默化地解釋清楚了,先讓讀者在不知不覺間陷入到同樣的困境里,那在主人公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讀者就很容易理解了。

      比如在《她所知曉的一切》里,姜緒柔和安小寒這兩個在世俗人眼中分屬兩個不同階層的女生怎么成為一生難忘的密友,她們間的相互扶持、照顧、保護,是怎么開始又怎么一直延續的?她們倆的故事、內心活動、行為動機,在之前不斷轉換的場景里被一點一點地交待清楚。所以等到故事發展到那一步,讀者們就很容易代入,順理成章地理解緣由。

      “社會派”,需要增加時代和地域特色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特色,也有每個時代的激昂和痛楚,如果能在講故事的同時,將故事發生的年代用鮮活的筆墨表現出來,會為故事增色不少。當時人們的生活條件、精神面貌、流行趨勢等,都可以為故事內容服務。

      改革開放初期,有不少人選擇“下海”經商,這樣的決定,在幾十年后的今天看來似乎不能算是一件多大的事,可在當時,脫離集體和組織,丟掉“鐵飯碗”的他們內心經歷過的掙扎,激蕩過的豪情,一定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這里面也一定有許多值得挖掘的故事。

      此外,為了讓描述的時代感更加真實必須做好的調研工作,在我看來也是寫作的樂趣之一。我很喜歡跟不同年紀的人聊天,同樣的問題問不同年紀的人,得到的往往是截然不同的回答,沒有對錯,只是不同背景、年代成長起來的人之間必然會有的代溝。而代溝往往帶來矛盾,矛盾就會激發故事。社會由人組成,“社會派”歸根到底,講的還是關于不同類型的人相遇碰撞在一起后發生的故事。

      除了時代感之外,“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為了增加故事的真實感,可以適當在行文里加入一些地方特色,比如易懂但地域特色明顯的方言,還有特色美食、生活習慣,甚至當地的著名地標等,這些都可以為故事的表現力增光添彩。不同地區人民的性格特點也可以幫助作者塑造更豐滿的人物形象,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能幫助作者解釋故事中人物的行為動機。但還是那句話,一切都要服務于故事和人物,一定要注意控制好筆墨,錦上添花不要變成喧賓奪主。

      在懸疑小說中討論“惡”,是為了“善”

      就社會派懸疑小說而言,無論故事中的案件是不是罪大惡極的殺人案,行文風格是沉穩陰郁還是幽默荒誕,毋庸置疑的是,小說主題一定都有著沉重的底色。因為它是通過案件或者事件來討論人性中的惡,而這惡,往往是由整個社會催生出來的,是社會之毒。我認為,社會派懸疑小說有兩個重要的責任,第一就是解釋清楚這件事為什么會發生,抽絲剝繭,找到根源,讓讀者靈魂震蕩的同時也能意識到這件事該如何被避免或者被補救。第二,當讀者讀完故事的最后一個字時,除了感受到黑暗之外,也有一絲被鼓舞,甚至被安慰的情緒。

      在《她所知曉的一切》里,我特意在結尾處留下了一些亮色。安小寒的外甥女齊安雅在搞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后,選擇去看望小姨的女兒,她的身份在潛移默化間從過去敏感柔弱的、需要被保護的小姑娘變成了要去做解釋、安撫工作的人。而姜緒柔和安小寒的故事也激勵著老刑警于建新繼續發揮余熱,去學校里開展講座,向孩子們宣傳用法律保護自己。整篇故事的基調也由“等世界變好”變成了“讓世界變好”。

      人性是復雜的,除了惡以外,還有善良、真誠、正義、堅強、慈悲等非常寶貴的東西。而這些人性中的閃光點才是最終能夠戰勝惡,甚至救贖惡的東西。這也是我一直寫這類故事的原因。不管故事本身多么黑暗、絕望,還是要給讀者留下一點光亮、希望。如果一部社會派懸疑小說只是堆砌痛苦,為了追求感官的刺激而一味放大“惡”的部分,那它可能已經悖離了這類小說最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