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童心與我的文學初心
像夢一樣,來自人類童年的想象力讓我第一次坐上一列銀西高鐵,一路緊貼著大地從古城西安飛到了塞上江南銀川;雖然我是分三站飛來的,但我感受到了什么樣的美好叫一日千里。
經過近一個月的期待,面向小學、中學和大學校園的“飛起來,高凱童詩進名校”系列閱讀公益分享活動,今天終于走進了我向往已久的寧夏大學。至此,我的詩歌推廣完成了一個“童詩版陜甘寧”路線圖。第九站和第十站之所以選擇在銀川舉行,不說客套話也不說恭維話,主要有以下兩個因素:
第一個因素,我羨慕寧夏文壇的文化魅力和寧夏大學的學術氛圍。本世紀初,我調入甘肅省文聯工作,被選任甘肅省文學院副院長主持工作之后,參考和仿照寧夏文壇的老“三棵樹”和新“三棵樹”品牌,與復旦大學中文系主任、《上海文學》主編陳思和先生聯手策劃了“甘肅小說八駿”創意品牌,經中國作協、甘肅省委宣傳部、上海市作協和甘肅省文聯共同主辦于2005年9月在上海推出后一炮而紅。寧夏文學給予甘肅文學的這一重要啟發和鞭策,極大地加速了甘肅文學的進步,這就是在我退休前的院長任期內連續17年奔騰而出的三屆小說八駿、四屆詩歌八駿和三屆兒童文學八駿十大文學方陣。在這個過程中,小說八駿作家葉舟、弋舟兩人先后獲魯迅文學獎,詩歌八駿詩人扎西才讓獲駿馬獎。其他作家的文學收獲也是碩果滿枝。當年,有一個細節很有意思。選拔小說八駿之前,在河西走廊的一次采風途中,一個作家開玩笑說,我們的八匹馬去把寧夏的“三棵樹”給他啃掉。這雖然是一個笑話,但足以反映當時甘肅作家對寧夏“三棵樹”的嫉羨和焦慮之心,事實是當時寧夏的三棵大樹上可能拴過慕名而來的甘肅幾匹馬兒。新老“三棵樹”作家的作品,對我個人的文學追求也是有很大的啟發。比如石舒清,他創造的“清水里的刀子”這一充滿詩意的意象,讓我對如何塑造“文學形象”這一古老的問題思考了很長時間。在我的心里,“清水里的刀子”是一個杰出而不朽的文學創造。這里,請允許我向“三棵樹”之大樹石舒清致以純粹的文學敬意,并向他在我這些年批判現實主義寫作遭遇的風雨中給予的理解和支持,以及今天的書面鼓勵,真誠地說一聲感謝。
像美麗的塞上風光一樣,頗具寧夏文學魅力的景致還真是不少。比如陽剛的《朔方》雜志,創刊之初我就訂閱過,雖然當時沒有發過我的作品,但后來發了好幾次;比如寧夏文學藝術院,因為都屬于全國文學院院長聯席會議成員,我曾經和楊梓來往比較多;比如,至今讓人追念的寧夏張賢亮和中國張賢亮,我曾經有幸在長慶油田聆聽過他的講座并采訪過他。當然,今天已經見到和這幾天將要見到的老朋友楊森君、夢也、查文瑾、計虹和神交已久終于相見的新朋友馬占祥,以及在座的寧夏大學的各位教授和同學們,都是我來銀川的文學吸引力。因為詩歌而走進寧夏大學,這里我必須向我的老朋友、著名詩人楊森君致敬!他是寧夏大學政治系81級畢業生,1983年他創辦了寧夏大學建校以來的第一個詩社——朔風詩社,并擔任第一任社長。如今的楊森君,逍遙自在,淡泊于名利,撒歡于田野,采集民俗遺存而堆積如山,名震塞上。有時賦詩,也是胸有天地氣候。
第二個因素,也是最關鍵的因素,來自兩位不嫌麻煩可以托付的朋友,一位是郎偉先生,一位是趙華先生;郎偉讓我今天走進了寧夏大學,趙華后天將帶我走進唐徠中學。 二位最近為了我的活動很辛苦。郎偉是我一直敬重的學院派學者。2004年初,推出“甘肅小說八駿”時,我們本著“拆除籬墻,開放辦院”的理念,也為了選拔文學八駿,對外聘請了一些特約評論家,郎偉先生因為突出的學術成果和文學影響力而成為其中一員。同時被聘任的還有中國作協的雷達、閻晶明和梁鴻鷹、復旦的陳思和、人大的程光煒、社科院的李建軍、北大的陳旭光、北師大的張清華和譚五昌等著名學者。成為我們的特約評論家后,郎偉先生積極參加甘肅文學的活動,對甘肅文學給予了熱切的關注。也正是因為郎偉這樣的一些文壇的大伯樂,甘肅文學的駿馬才奔騰而出。不過,這個特約評論家是公益性的,所有的人只發過一個證書,沒有拿過一分錢的報酬。此乃不得已而為之,不是我們不尊重知識,更不是我們不懂規矩。今天我順便表個歉意,對不起郎偉君啦,幸虧您不識孔方兄。趙華是我魯院的同學。2007年,我因詩歌《村小:生字課》之前獲得第五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單篇佳作獎而被認領為兒童文學作家,進而被推薦參加了第六屆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學習。這是一個純兒童文學作家班,有53名來自全國各地的作家,在此我有幸和趙華成為同學。當時,我是班長,安靜而好學的趙華很支持我的工作,加上都是西北人,我們又很快成為朋友。回想起來,時光快樂,記憶美好。這幾年,趙華在科幻文學領域代表寧夏異軍突起,成績驕人,作為同學很是高興和敬佩。
一個作家的生活和創作離不開一個有溫度的人文環境,所以我首先要感謝寧夏大學圖書館、寧夏文藝家協會寧夏大學創作研究基地和寧夏大學文學院給我提供了這樣一個珍貴的學習機會和場所,感謝大家給予我內心滿滿的溫暖。作為一個已經退休的閑云野鶴,今天能得到如此盛情的禮遇,我甚是感動和感謝,請允許我在此行個大禮,鄙人高凱給各位師生和朋友鞠躬了!
2021年10月,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歷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單篇作品集《挖-寶藏短篇》,我的獲獎作品《村小:生字課》和新作《草叢里的那個孩子》被雙雙收入其中。該書出版后,因為市場銷售看好,出版社又約我共同編選并于今年3月推出了這本《草叢里的那個孩子》。如前面介紹的,這本書半年時間登上或入圍大大小小11個書榜。9月下旬,鑒于詩集三分之二的題旨都是人與自然,加之因為疫情耽擱而沒有與讀者分享的“春風三部曲”之三長篇生態報告文學《綠子午》的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春風文藝出版社、甘肅省文聯和慶陽市林草局等單位聯合在子午嶺舉辦了“從草叢到大森林——高凱生態詩文新著子午嶺分享會”。國慶節前后,為了把這本《草叢里的那個孩子》送到更多的讀者手中,在有關宣傳、教育和出版單位的支持下,便有了“飛起來,高凱童詩進名校”這樣一個系列閱讀分享活動。
10月27日,我在西北師范大學的發言稿標題是《我為什么要冒險帶著童詩走進大學校園》,11月13日在隴東學院的發言稿標題是《從校園開始,做一個童心不泯的人》,而今天發言稿的標題是《不老的童心與我的文學初心》。其實,相關話題這些年我已在復旦大學、南京理工大學和西藏大學以及甘肅的一些中學做過分享,今天也是老調重彈。我想通過這樣一個漸進式的發言來表達這樣一個自信:我的童心就是我的文學初心。我不是搞文化研究的,無法引經據典來詮釋和證明二者之間的邏輯關系,但我確切地認為,它們都在我的身體里而且長在同一個地方,甚或就是一個東西,因為供養它們的都是我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社會的良知。其實,也無需科學驗證,從我個人的文學實踐就可以體會到,初心乃本心,本心又源于童心,我的書寫憑借的就是一顆不老的童心,而我的文學初心又是想通過詩歌的時空返老還童,再去重拾和呵護我的童心。
歲月如梭,一晃就六十了。人雖已耳順,但還是文學的不惑之年。我驚喜地發現,自己的絕大多數詩作,不但孩子們喜歡,大人們也不拒絕,真正是做到了老少咸宜。比如我的代表作《村小:生字課》,有人就說,它的形式孩子能接受,而內涵孩子就不一定能理解。在網絡上,這首詩各地的小學生仿寫體很多,但都是在為識字而模仿皮毛,與詩歌內在的意義毫無關系,真正領略其意義的唯有成人。有一年在云南晉寧,現代派詩人、云南師范大學教授于堅聽了我的朗誦之后說,《村小:生字課》是一首真正的“中國詩”。他不但當場三易其稿仿寫了一首題為《黃土層—給高凱》的詩,隨后還將《村小:生字課》收入自己主編的《詩思》叢刊。再比如,包括《村小:生字課》《草叢里的那個孩子》在內,這本童詩集里的許多作品最初都不是發表在兒童文學刊物上,只是被小讀者喜歡“據為己有”而成為快樂的童詩。當然,也有一些寫童年的作品無法被小讀者接受,比如曾經在新媒體引起關注、具有批判意識的《在幼兒園門口》這首詩,就很難與小朋友甚至包括一些小學老師和家長在內的成人進行交流。為此,太原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崔昕平曾經寫過一篇評論《心被擊中》進行了專業的解讀;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導湯素蘭指導自己的博士生分享了此詩后,19位博士生每人都寫出了一篇解析文章。因為所謂的敏感性,這首詩當初投給幾家刊物都沒有發出來,而人民文學出版社能把其選入這本詩集,我對他們是敬佩有加。就在這次推廣途中,有一個小心翼翼的小學還臨時取消了這一首詩的分享,令人甚是不解。對于低齡的小學生,《草叢里的那個孩子》也是一首有難度的詩,從網絡獲得的信息來看,喜歡這首詩的人也多是青年以上的讀者。
我們這個年齡的作家,大都直接或間接經歷了我們這一代、兒女輩和孫子輩三個年代的童年時光。關于童年,我不但對生活進行著浸透式的體驗,還進行著沉浸式的書寫。一個作家的文學見識,是其不斷成長的主要標志。關于我的文學理想和詩歌追求,除了《草叢里的那個孩子》后記《作者、編者和讀者都是孩子》而外,前不久人民文學出版社公號發表的一篇題為《我就是草叢里的那個孩子》的文章也有表述,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搜來看看。這幾篇文章也都表明了一個自信:不僅僅是這本新詩集,我的詩歌創作,主要都是一個人關于童年的詩歌記憶或者對童年的一種向往。
童心未泯是一個成年人精神健康的主要表征。人生的追求和經驗告訴我們,一個人一生都離不開自己的童年,我們雖然在一天天老去離童年越來越遠,但童年的存在和童年記憶永遠是我們生命的源頭活水;兒童文學不是文學中的“小兒科“,而是成人精神心臟的起搏器;兒童文學閱讀尤其是童詩、科幻和童話閱讀,是我們在精神上返老還童的藝術天路。我這個同時給大中小學生送童詩系列分享活動的執念是:在一個物欲橫流、人心不古的世道里,幻想借助校園這一特殊的童心搖籃,在一個童心最容易丟失和受傷的地方,倡導人人呵護自己的童心、人人做一個有童心的人。而且,童詩不僅僅是孩子們的精神牛奶,即使我們將來不去寫作,也要讓童詩閱讀陪伴自己一生,而我也希望借此與同學們分享童詩的機會,為自己的童心繼續補充精神能量,堅持做一個直擊心靈的童詩探險者。當然,如果閱讀童詩與呵護童心能成為校園里的一門心靈必修課,也是讓人欣慰的事情。
擁有童心,是一個人對于一個時代的美好所負有的良心。一個人來到世界上,走過一段懵懂時光之后都是要生發出一顆初心的。初心是從童心成長起來的孩子,行囊里必然帶著童心的幻想和純真。而且,初心會決定一個人的人生道路。我無意撒嬌撒癡,因為自以為是的詩歌寫作,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至今都沒有長大,一身的蒼老只是披了一件時光的破皮囊。我的文學初心是這樣的:返璞歸真,與童心共呼吸,尋找真善美,鞭笞假惡丑,用書寫點亮自己,做一個哪怕是螢火蟲那樣小的發光者。當然,這一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很艱難的。
這里,我想用刺猬來描畫一下我的文學面孔和精神狀態。前不久在蘭州,一位同齡的閱讀推廣人不無疑惑地問我,表面上看你很高冷,沒有一個孩子相,怎么能寫出這么多的童詩,而且堅持到了60歲?我率性地回答她說,你能理解刺猬嗎,我就像一只刺猬,身上長了很多尖刺,有點兒鋒芒畢露的樣子,但這是因為我的內心很柔軟很脆弱,大家的童心都是很擔小的,我要用一身鎧甲保護自己。而且,也不是我自己想要這樣的面孔,而是社會環境把我塑造成了這樣。不過也好,就是因為這樣的面孔,才讓我在護住童心的同時勇敢地闖過了一些激流險灘。
下面,我想簡要口述以下幾個初心故事【一個溫馨的故事:《九百年祭》張書紳;一個無奈的故事:《英雄初心》及其六個老漢與春風三部曲】;一個悲傷的故事:李依依事件與“落筆驚風雨”高凱詩歌朗誦會;一個沉重的故事:風暴眼弱水吟與三年抗疫】
在我的文學履歷中,這些堪稱“重大事件”的親身經歷,對我的文學初心無疑是一次又一次淬火般的洗禮,我因此骨頭更硬人更堅強,內心敞亮而又安寧,自認為可以堂堂正正地去做人。說實話,在一些事情上不守住底線,不用等時間老人找來,當下自己都不會饒恕自己。當然,經過這些事情之后,我也是滿目蒼涼心有內傷。謝天謝地,上帝今世沒有讓我成為動物界的刺猬,而我也沒有像一只刺猬那樣徒有一身鎧甲。在我們人類,每個人的童心可能都是膽小的,但守護童心的初心卻沒有膽小一說。一個人只有敢于斗爭善于斗爭,生存空間才會拓展甚至才會存在,否則只能被擠壓得無處安身。人生需要文學,作家詩人沒有退休之說,所以我希望再寫二十年。
現在給大家說一件快樂的事。一些朋友可能看到,這些年我在為代表作《村小:生字課》被多家唯利是圖的不法出版公司嚴重侵權而進行著一首詩的維權戰斗。這首詩,發表23年以來,不但每年都有五六家選本選入,還先后進入11個小學教輔、兩本高等教育出版社等出版社出版的師范大學兒童文學教材和兩本建國70年文學作品精選兒童文學卷,深受廣大小讀者的喜愛,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可以說是我最心疼的一個“寶貝孩子”。作品就是作家的孩子,發現自己的孩子被人偷竊或哄搶,誰都會去戰斗的。這場戰斗先后開辟了五個戰場,大家看到的只有小米公司和三秦出版社兩場訴訟。高興的是,在中國作協社會聯絡部、全國各地146位作家詩人朋友和中國青年報等媒體的支持和聲援下,這兩場見諸于媒體的官司我都是贏家,雖然沒有得到被告的公開道歉,但分別獲得了12萬和3萬元的賠償。不過,第二戰場的被告三秦出版社,因為倚仗地方保護主義勢力,拒不道歉的態度太囂張,我拒絕了陜西省高院最后的不公平判決和他們的賠償,已經訴至全國高院正在等待結果。第三、第四戰場沒有打起來,因為在開庭之前獲得了真誠的書面道歉和比較滿意的賠償而實現庭外和解。第五個戰場,是與濟南出版社的戰斗,因為沒有實現庭外和解,訴訟即將在蘭州中院開庭,應該也是勝利在望。一路都是捷報,所以我很快樂。盡管中央高度重視,但在當下保護知識產權仍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在這些維權戰斗中,一開始我也受到了來自某些權利部門領導的無理干預,其采用非正當手段逼我撤訴,但后來都被我一一懟了回去。我是在通過法律渠道維護個人的合法權益,誰也不要想從中作梗進行阻撓。需要申明的是,一首詩的戰斗,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權益和尊嚴。在與小米公司的戰斗中,激情之下我給《中國青年報》記者說:如果我打贏這場官司并獲得賠償后,除打官司的成本之外,其余全部捐給西部地區的一個鄉村小學。網民們可能忘記了我的這個承諾,因為至今沒有人追問這件事。今天,我主動而且明確地告訴大家,到現在我沒有捐出來,原因是囿于西部地區太大而學校太多,一次性集中捐不知道捐給哪里,而分散捐又是撒了胡椒面沒有任何意義。出于這樣一種顧慮,我想出來一個兌現諾言的辦法,即通過一次能體現自己志向的公益活動把這些錢花出去——這就是今天已經走到這里而且還將繼續走下去的“飛起來,高凱童詩進名校”這個跨省區的系列公益性閱讀分享活動。這一路,除了吃飯,我的交通、住宿等費用,以及購買這本收有《村小:生字課》一詩詩集的大部分經費,都是我自掏腰包。對此,我的內心欣慰而又釋然:大家和我分享的不只是我的詩歌、童心和文學初心,還有我們共同的尊嚴和勝利。
現在,讓我們回到會標的寓意吧。飛起來,不僅是一個人從小到老甚至終身最大最多的夢想,還應該是全人類一個共同的精神向往。我們小時候想飛,老了還想去飛;理想在飛,科學也在飛。幾千年之前東方的老子得道飛天而去,今天世界范圍的宇宙飛船在太空遨游。人很小,地球也很小,人類肯定要不斷超越自己的夢想,而想象力是我們賴以飛翔的翅膀。再者,活在當下,我們的肉身很累,靈魂也很沉重,人們都希望超越現實放飛自我。讀詩吧,《草叢里的那個孩子》是一本有翅膀的書,讓我們一起共振想象的翅膀,在童心的天地之間飛起來。
最后,順便和大家分享我剛剛發在今年11期《少年文藝》上的一組新作中的一首七行小首,組詩標題是《嘿,小時候》,這首小詩只有序號沒有標題:
小蟲子在地上爬
小鳥兒在天上飛
好像在給我們啟發什么
我們一生下來就會在地上爬的
但誰也不愿意爬在地上
我們永遠都不會飛
但誰都想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