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引泉人
路途的顛簸和莫名的心悸讓她的頭猛地一晃，一下子清醒過來。這是哪兒？我來這兒干什么？瞌睡了一路，她有點懵。
“這兒是雄安，醒醒吧，我們快到了！”仿佛感受到她的疑惑，暮色中專心開車的趙育華辨別著鄉間小路，對她說。
啊，雄安？環顧四周，她更懵了，同時明白了自己心悸的原因。四下打量，小路兩旁是一片影影綽綽的小樹林。這可不是她在北京看慣了的那種景觀樹林。這種小樹林和荒草一起，依托鄉間野外不規整的大坑小坑衍生出來。沒有人影，也沒有別的車，只有他們這輛車小心翼翼行駛。隔著車窗，雜亂無章的樹和草在暮色里撲過來。忽然一聲鳥叫突兀地鉆進車窗，她一哆嗦，這怎么跟恐怖片似的？
“趙總，你確定這是雄安？”
“對啊，我跟著導航走的啊。”
2019年9月18日，袁辰夢初來雄安，是被嚇醒的。
兩天后的同一時刻，袁辰夢看到一則消息：
人民網北京9月20日電（記者 鮑聰穎）今日上午，位于雄安新區的四個不同地塊，同時響起了機器轟鳴聲，這也預示著，北京援建雄安“三校一院”項目全部開工。“三校一院”項目是雄安新區啟動區第一批啟動建設的公共服務與民生保障項目，北京市以“交鑰匙”方式全額投資建設幼兒園、小學、完全中學、綜合醫院各1所，建成后移交雄安新區，分別由北海幼兒園、史家胡同小學、北京四中、宣武醫院提供辦學辦醫支持。初步計劃，幼兒園項目2020年下半年竣工，小學和完全中學項目2021年下半年竣工。醫院項目包括一期北京市支持建設部分和二期雄安投資建設部分，2022年年底竣工。
她揉揉眼睛，連續兩天沒睡覺的緊張神經終于放松下來，覺得這一切跟做夢似的。
9月17日晚上，袁辰夢接到通知，20日要舉行雄安宣武醫院項目開工典禮。北京市發改委原計劃要求開工儀式在9月30日，后來考慮到屆時會有很多事忙不過來，臨時決定提前十天開工。
還有兩天！各種準備工作還沒有眉目。
北京建工雄安宣武醫院項目黨支部副書記兼綜合辦公室主任，臨陣受命，這個職務讓袁辰夢的心頭沉甸甸的。必須爭分奪秒籌備起來！人員、機械、車輛、設備，她與項目部領導連夜緊急從北京協調、調運資源。9月18日下午，項目黨支部書記、項目經理趙育華開車載著袁辰夢匆匆趕往雄安。項目部其他幾位領導也火速趕來。有位領導從四川連夜開車往這兒趕，開了20個小時，兩千多公里。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導航先到很小很簡陋的容城縣城，然后出縣城向東，到了馬莊村項目用地。放眼一看，一大片野地，全是樹，還有懸掛在樹與樹之間號召征遷的紅條幅，密密麻麻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連一塊磚都沒有。
這種景象，90后北京姑娘袁辰夢只在影視劇里看到過。實際看到這樣的荒涼，她感覺自己的心都涼了。就這，還有一天兩夜的時間，就要舉行雄安宣武醫院開工典禮？
從1953年成立至今,北京建工打造了長安街及兩側80%的現代建筑，所謂“一條長安街,半部建工史”。畏難從來不是建工人的風格！
袁辰夢顧不上繼續感慨，馬上投入緊鑼密鼓的籌備。
好在，荒涼的野樹林有它的好處，拆遷阻力小，只涉及到幾戶，迅速搬遷騰退了。袁辰夢和項目部領導一猛子扎根雄安，爭分奪秒，開始在剛剛拆遷的廢墟、雜草叢生的荒地上畫一幅大型綜合三級甲等醫院的宏偉藍圖。
雄安宣武醫院項目位于啟動區，規劃用地約206畝，緊隨國家戰略，肩負為新區提供醫療、教學、科技、預防、保健、康復等服務使命。總體建設規模28萬平方米，1200張床位，日接診量達到4000人左右。醫生批復事業編制2700個，中級職稱以上專家、享受國務院津貼、院士等等全部由北京宣武醫院委派，其他醫生護士面向全國招聘。屆時，必將促進新區醫療水平的提升，提高公共服務水平，為雄安百姓造福。
待到杏林春滿，我們是澆水人；迎接橘井生香，我們是引泉人！
想想這樣壯闊而又溫馨的前景，袁辰夢迅速克服最初的不適應，豪情滿懷投入工作。管理團隊到崗，技術人員到崗，第一批設備到崗，第一批建筑材料到崗！
18日，連夜奮戰，19日，夜以繼日沖鋒！20日，雄安宣武醫院項目開工典禮順利舉行。
人民網當天予以報道。
袁辰夢和同事們累得話都沒力氣說了，來不及歡呼慶賀，就都躺倒在臨時合署辦公的容城縣大河鎮政府辦公室，昏昏沉沉睡著了。
看著遠道而來的建設者們累成這樣，大河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心里一陣酸熱，他們是來為我們建設家園啊。大家擠一擠，騰出地方給北京建工用，分文不取。樸實的村民們也都盡己所能提供支持幫助。后來，北京建工將臨時辦公地點搬到大河衛生院，大河鎮黨委政府專程送來錦旗。地企共建在這里融進了溫暖的情誼。
袁辰夢以為，開工典禮十萬火急，等忙完這個事兒該放慢點節奏了吧。孰料，她高興得太早了，這樣的節奏在雄安宣武醫院的建設中將成為常態。自從在那片將她嚇醒的樹林中挖出第一個基坑，打下第一根鋼柱，雄安速度就與雄安質量并重，承載著“千年大計、國家大事”的殷殷囑托。藍圖繪就，號角爭鳴，北京建工集團發揚一貫的工匠精神、鐵軍精神，全力以赴打贏雄安宣武醫院項目建設之仗。
有時早上八點到會議室開會，到下午五點鐘，還沒出過會議室。
常常早上五點半轉工地，轉三個小時，八點半，吃早飯。飯后研究各個工序如何統籌安排，如何科學施工。忙到晚上十二點。早上五點起床，繼續忙碌。
這就是袁辰夢和同事們的工作狀態。
在新區，每天有效工作時間至少十五個小時以上，不算吃飯時間和路上時間。每天晚上十點多，所有的辦公室全亮著燈，都在工作。晚上睡五六個小時就很幸運了，常常忙起來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這樣的工作方法、工作強度和工作精神，袁辰夢是到了雄安新區才感受到的。這種模式從開始就提供了樣板，保證了后續工作順利完成。
在輕描淡寫的數字背后，是每個建工人數不清的酸甜苦辣。
長相清秀可愛的袁辰夢是個生活上很精致的姑娘。以前她在北京市中心工作，環境好，條件也好，出門地鐵、公交，商場、美食城，什么都有。天氣熱，不出去，想吃什么，定個外賣，直接送到單位櫥里。
工作之余，活潑開朗的她喜歡跑步，喜歡馬拉松、越野跑。青春陽光，運動達人，她的身材令很多人羨慕。
自從來到雄安，她原本的生活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出門逛商場？村里只有小賣部。叫外賣？對不起，野樹林只有麻雀光顧得最多。越野跑倒名副其實了，真正的田野、野外，卻偏偏沒工夫跑。其實也不用跑了，每天工地一日游，步數能雄踞朋友圈榜首。
幾個月后的一天早上，袁辰夢起床要去工地，突然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腿，腫了很高，特別疼。怎么嘗試都不管用，就是站不起來。不對呀，就算是累了，也不可能動不了啊。趕緊打電話聯系醫院，預約拍片。
容城的醫院哪見過這種疑難雜癥。做了核磁，不知道進一步怎么檢查，更不知道可以有什么樣的治療方案。沒有準確的鑒定結果，大夫就覺得很嚴重，猜測可能是不好的病，怕是一輩子都要坐輪椅。
可我還不到三十歲呀！袁辰夢心中崩潰，眼睛卻透出堅毅鎮定的光芒，不行！一定要治好！
從醫院出來，她給項目執行經理吳永萬打電話告知檢查情況，電話一通，面對一起攻堅克難的同事，她所有的堅強迅速瓦解，聲音哽咽：“吳總，以后我可能不能工作了。”“別怕，趕緊到北京去看看！”吳永萬堅定有力的聲音莫名給她注入了力量。
項目經理趙育華接到她的請假申請，急了：“你馬上去北京檢查，我找個人照顧你。”她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不用不用，大家都這么忙，我自己可以。何況疫情管控，醫院不讓陪護呢。”趙育華拗不過這個倔強的姑娘：“有什么事情必須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我來給你解決問題。”
馬上轉北京積水潭醫院，大夫一摸，就知道是什么，說這個病很罕見，但沒事，立即動手術，很快就好。
2020年，袁辰夢半年之內做了兩次手術，膝蓋取出了一塊軟骨。怕家人知道了反對她在雄安工作，她一個人在北京，一個人做手術，沒跟家人說。
身為一個女孩兒，她在家里也是嬌生慣養的。獨自進手術室、獨自承擔壓力、獨自克服行動不便的困難……她經歷了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但她不孤單。同事們的關心問候快將手機擠爆了。暫時離開爭分奪秒的建設工地，她腦子里還滿是雄安宣武醫院的樣子。這次生病讓她對在雄安建好醫院有了切身的實實在在的巨大觸動。為什么要加快醫院建設速度、提高醫院建設質量？承載著“千年大計、國家大事”的雄安，全國各地人才和建設者的健康是基礎啊，還要為當地默默付出的老百姓解決看病難、掛號難的問題。
雄安宣武醫院項目作為雄安新區建設的第一所大型綜合三級甲等醫院，建成后將作為啟動區的區域醫療中心，同時承擔著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的重要使命，助力京津冀協同發展。
想到這些，她心里涌起一種自豪感。將來，提到雄安宣武醫院，我干過，我驕傲。現在，這里就是我家，我要把我家的事情干好。
做完手術一周后她就回項目復工了。拄著雙拐，坐著輪椅，仍然穿梭于建設工地。
袁辰夢覺得，自己經歷的這些都不算什么。在北京建工，有很多人都是學習和工作的榜樣。
2020年底，項目部從大河衛生院搬進四間集裝箱房子。沒有空調、暖氣，四個油酊的電暖氣、三張辦公桌，項目部就這樣一點點搭建起來。由幾個人到十幾個人到六七十人，隊伍也一點點壯大起來。
趙育華本來頭發很黑，來雄安之后，很快斑白。每天睡三四個小時，早上三四點，就能聽到他打電話協調項目上的事情。他本來是個很顧家的人，但到了雄安，就完全顧不上了。妻子在家照顧兩個孩子。孩子胳膊摔傷了，給他打電話，他也沒辦法回家去照顧。
項目勞務管理負責人李茂鵬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黃牛。他的電話永遠24小時開機。不僅領導，工人打電話也立馬就接。有天半夜，工人打電話，方言，互相聽不懂。好容易才弄明白，工人不知道從哪兒打灰、接貨，不知道問誰。他二話不說，立馬聯系解決。
有一些老同志，從國外趕回來投入雄安建設。結果發現，在國外回不去家，到了國內還回不去家。
試驗室有位老同志，每天送試塊，被大家親切地稱為倔老頭“老鎖”。有天晚上他腎結石病犯了，疼得整夜沒睡，熬到天亮去醫院打了針，身體還發著燒，就趕緊回到項目急匆匆打印送驗表，獨自驅車去試驗室送試塊了。
項目招了一些當地員工，為新區就業提供了機會。年輕的當地員工離家近，家里小孩一歲多，也顧不上回家。
很多人沒幾個月，就瘦了十多斤。
袁辰夢手術后卻胖了，昔日的健身達人坐了很長時間輪椅，等到能站起來了，也只能慢慢走，不能跑不能跳。
一座醫院，一群鐵人，一火車講不完的故事。
2021年7月18日10:18分，隨著最后一泵混凝土的澆筑完成，雄安宣武醫院二期項目全面沖出正負零，標志著醫院項目全面進入主體結構施工階段。
2021年8月2日，一期主體結構封頂。
新入職的95后漂亮小姑娘閻鵬羽任項目綜合辦公室職員兼項目部團支部書記，被早她一點工作的劉世昌調皮地喚作“小閻姐姐”。她就回敬一句“小劉同學”。閻鵬羽第一次去項目部，劉世昌帶路，走在坑坑洼洼的泥水地：“小閻姐姐，你千萬不要踩這塊板。”“小閻姐姐，你注意一下腳下。”“小閻姐姐，你看這個地方特別好。”……沒幾天，劉世昌就被工地上的釘子扎腳了。去醫院打了破傷風，第二天，他綁著繃帶，穿著拖鞋，一瘸一拐地從樓上蹦下來。就這樣單腳跳，堅持負責拍照、采寫所有的月報、周報，風雨無阻。
這群姑娘小伙們剛到項目還是面部白皙的少年，天天下工地，日曬風吹，臉龐很快就變得黢黑，唯有安全帽帶下還躲藏著一縷白。
2021年8月，閻鵬羽剛入職沒幾天，項目就經歷了河北最強降水。當時正是深基坑作業階段。基坑的水半個多小時就到小腿那么深了，工程有危險！當時已是半夜十一點半，項目經理趙育華、生產經理魏統兵、項目工程部部長周忠華，紛紛沖出來，在樓道里喊：“沒睡的都起來，男同志都出來，黨員同志都站出來！”
片刻，紛繁的腳步聲急匆匆響起來，黨員出來了，小伙子們出來了，姑娘們也出來了。雨具沒披，傘也沒拿，雨鞋什么的都沒有，大家直接就往現場沖。裝沙袋、扛沙袋，風雨太大，人的聲音聽不到，就是靠默契，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兩個多小時后，雨漸漸小了，應急防汛工作勝利了！回到辦公室，第二天大家腿都站不起來，因為當時水很涼，一直泡著腿。嗓子也都喊啞了，說不出話。
項目落地最后還是要靠每一個工人。工人們打灰，澆筑混凝土，什么時候驗完什么時候打，晚上十點半驗完，馬上開打。凌晨兩點半驗完，也馬上開打。
雄安宣武醫院計劃設計綠化帶作為隔擋，多留余地，不筑高墻，救護車、私家車從四面八方都可以進入醫院。醫院建設要高標準、高質量，更要按時交付。
每天，紅色突擊隊旗在施工現場一線高高飄揚，這支平均年齡32歲的隊伍里，黨員同志們、青年同志們沖鋒在一線，突擊在前方，形成現場近千人作業的火熱場面。
女生宿舍離現場近，袁辰夢和閻鵬羽半夜總能聽見轟隆聲，還有說話聲：“車到哪兒了，到哪兒了？”“你從南門進，過地磅，你從地磅開過來。”
伴隨著這些習以為常的景象，2022年11月，雄安宣武醫院二期（新區投資建設部分）順利封頂。
“到醫院建成以后，我們再回到這里，沒有人認識我們，但我們的感觸是不一樣的。很久以后，我們帶著我們的孩子來到這個醫院，孩子問這里是干啥的，那里是干啥的？我們會講給他們聽，這些都是我們心里的故事。”聊起將來的幸福場景，袁辰夢和閻鵬羽都笑了，但心里酸酸的，想哭。她們和奮戰在這里每個人的故事，是杏林春滿之時澆水人的故事，是橘井生香之際引泉人的故事。
【心盈，本名張建英，女，河北雄安新區容城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各級報刊。出版文集《紡織生命的陽光》《走近大儒孫奇逢》《種一朵月亮花》，詩集《詩心盈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