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周”期間,作家們暢談新媒介新語境下的文學創作—— 作家“一直在生活中”才是最重要的采風
“茅盾文學周”期間,多場對話活動相繼在浙江烏鎮舉行。11月17日下午,中國作協副主席閻晶明、吉林省作協主席金仁順、新疆作協主席劉亮程、作家弋舟圍繞“短視頻時代下長篇文學應該去往何方”暢所欲言。在11月18日下午舉行的“青年作家漫談”對話活動中,湖北省作協主席李修文,寧夏作協副主席馬金蓮,作家馬伯庸、石一楓、蔡駿共聚一堂,就青年作家如何深入生活捕捉創作靈感、新媒體和AI對寫作的影響、文學作品的影視化改編等多個話題展開交流。兩場對話充滿了思維碰撞的火花,引發現場讀者和云端網友的熱烈反響。
短視頻與長篇文學并不是此消彼長
如今,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媒介的興起,極大改變了信息傳播和知識獲取的方式,大眾對信息與知識多樣化、全方位的需求不斷增長。如何通過短視頻拉近讀者和文學的距離,讓文學更好地融入大眾生活,已經成為當下從業者亟需面對的問題。
閻晶明認為,當下短視頻對文學作品的傳播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他觀察到,現在很多年輕人選擇在網上購書,面對茫茫書海,困惑于如何迅速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書,這就需要優質的讀書類短視頻發揮引導作用。“有時候網紅或流量明星在短視頻中提到最近在讀什么書,這本書第二天就可能會賣到脫銷。他們在網絡上的推薦和傳播,可以幫助讀者掌握更多的圖書信息,原先信息不對稱的問題能夠得到緩解。”在他看來,如今一方面是碎片化、快餐化文化盛行,但另一方面,在文學領域,長篇小說的銷量是遙遙領先的。“短視頻與長篇文學并不是此消彼長的關系,有很多人既可以認真閱讀一本長篇小說或經典名著,同時也會在閑暇的時候刷短視頻,這并不矛盾。”
金仁順認為,讀書分享類短視頻給非專業讀者提供了指引,有一定的營銷和傳播作用。在她看來,短視頻僅是推廣手段,并不是文學本身。一條短視頻可能會迅速被很多人看到,但它的消失也是很快的,而經典文學作品卻是永恒的。“我們要相信文學自身的韌性和強度,短視頻的火爆會讓大家認為喜歡讀書的人將越來越少,閱讀可能將被其他娛樂消遣方式所取代。但我沒有那么悲觀,文學的受眾是不會輕易離場的。”
劉亮程長期居住在鄉村,他也會通過短視頻記錄自己的生活。面對當下“三分鐘讀完一本書”的新興文化現象,他有著自己的看法。“短視頻無法代替文學作品,想要深入了解一本書,我還是建議去讀原作。有人在網上看了圖書介紹類的短視頻,就誤以為自己理解了整部作品,這反而導致很多優秀佳作湮沒在海量的短視頻之中。”他談到,很多短視頻創作者會把文章中的金句羅列出來,但那些金句無法組合成一部長篇小說,它們只是小說中的一個個零件而已,真正的讀書體驗要通過閱讀全文來獲得。
“如今我們能在短視頻中看到豐富多樣的內容,但這些并不能代替真實的感受,也不能代替閱讀。”弋舟建議,作為內容的提供者、制作者,短視頻創作者應該有屬于自己的見解,即便是介紹或解讀一本書,也要避免同質化內容。
“天下第一等好事就是讀書”
有人認為長篇文學似乎無實用價值,而反對者則提出“無用之用方為大用”。談到長篇文學的處境與方向,閻晶明認為,如今信息時代各方面的誘惑很多,時間和精力很容易被分散,這些客觀條件不利于讀者完成長篇文學的閱讀。他建議在社會層面營造閱讀的氛圍,不要將讀經典、讀名著變成專家的事,而要變成所有讀者和大眾的事。
“天下第一等好事就是讀書。”從事寫作多年的金仁順依舊對閱讀充滿了熱情,“不論是長篇文學還是短篇文學,不管是紙質書還是電子書,能夠讀書就是好的開始”。她認為,讀書可以幫助對抗失落、孤獨、沮喪等負面情緒,只要讀者建立起耐心的閱讀習慣,讀書的好處自然而然就能體會到。
劉亮程說,他不會刻意地要求自己的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讀長篇文學,反而會希望他們能盡可能多地看看世界。“那么小的孩子最需要的是認識地上爬的蟲子,而不是書中的蟲子。他們最先要聽到自然界的風聲,而不是作家在書中描繪的風聲。”他認為,閱讀長篇文學對于很多年輕人來說不是問題,更重要的是讀完書后應怎樣看待人生,怎樣過好當下的生活。
弋舟在長期閱讀的過程中體會到長篇文學的實用之處:“長篇文學篇幅長、容量大,情節復雜、人物眾多,閱讀長篇文學讓人變得愉快、變得清醒。書籍天然和我們的腦部有某種共鳴,強制自己遠離手機。回到比較有節奏的讀書生活中,整個人都會煥然一新。”
“受寵”的作家更要向生活采擷素材
在“青年作家漫談”對話中,大家深入探討了有關創作采風的話題。有人認為,采風幫助作家深入生活、獲得切實生活經驗的作用有限,李修文則通過親身經歷作了反駁。他正在創作一本講述20世紀90年代下崗工人的書,由于缺乏推進的力量,好幾年都沒寫出來。后來,他實地走訪貴州一家廢棄的鋼鐵廠,看到廠里荒草叢生、野狗出入,真切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作品誕生于相信,很多作品毀于作家對生活的不信任。真正走進筆下的地方,才能建立真切的關系。”雖然現在新媒體異常活躍,比如可以借助短視頻了解他人的生活,但這個問題因人而異,“有的作家寫一本書需要看一屋子書,有的作家看一本書就能寫一屋子書,這對于體驗生活同樣成立”。
“寫作最初基于經驗,當既有的資源耗盡,接下來該怎么辦,只能去采風。”馬金蓮也認為采風是必要的,她往往要采訪“透”才能下筆。她的創作理念是,作家要“住”進筆下人物的心里,采風就像到生活中去陪伴筆下的人物生長。當代通訊技術雖然為作家了解不熟悉的事物提供了很多便利,但無法透析真正重要的東西。
馬伯庸以遲子建寫作《額爾古納河右岸》為例,闡釋了創作者與創作對象之間的關系。在該書的后記中,遲子建寫到,她離寫作對象越遠越寫不出來,必須回到額爾古納河,才能靜下心來寫作。“文學外表是理性風格的包裹,內核還是感性的,沒法用語言表達,要親自深入生活。”馬伯庸坦言自己能寫出關于唐代歷史的佳作,也是因為經常觀古跡、跑博物館,充分感受盛唐氣象。另外一個辦法則是團結一幫朋友,當作品中涉及專業話題和知識時,他就向朋友們請教。
“尋找生活意味著已遠離生活,作家要扎根土地和人民。”蔡駿表示,作家“一直在生活中”才是最重要的采風,文學的土壤源自作家與土地、與人民的關系,這是作品的基礎、血脈和靈魂。石一楓同樣認為,采風可以幫助作家開拓寫作素材。在這一點上,中國作家是“受寵”的,但有時候采風要更加深入。在他看來,作家就是對別人的生活特別好奇、特別有熱情的人,他們把這種熱情轉變成寫作。
小說和劇本遵循著不同的創作邏輯
當被問及寫作時是否會預先設想作品改編成影視作品的情形,馬伯庸作了否定回答。“忠于原著是偽命題”,他認為,小說和劇本截然不同,兩者遵循不同的創作邏輯。“這是兩個不同的專業,差別非常大,改編一定會有變化。小說家在寫小說時不應該考慮影視改編,不僅不應該,而且也是做不到的。小說家的專業是寫好小說,改編的事就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具有豐富影視改編經驗的李修文表示,文學是影視的催化劑,能夠激發導演創作,但電影有其獨特性。文學雖然以文學性涵養著影視作品,并深度介入影視改編,但電影不應過于強調文學性,電影的主體性是通過各種手段和媒介獲得的。據他觀察,當下一些導演的苦惱是從文學作品中找不到更多的獨特性,而不只是文學性。
對話現場,青年作家們還就作家與故鄉、寫作與教育的關系,以及短視頻對創作的影響等話題進行了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