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松浦》2023年第4期｜何向陽：新松及其他（組詩）
何向陽，詩人、作家、批評家。中國作家協會六、七、八、九屆全委會委員，十屆主席團委員。曾出版詩集《青衿》《錦瑟》《剎那》，散文集《思遠道》《夢與馬》，長篇散文《自巴顏喀拉》《鏡中水未逝》，理論集《朝圣的故事或在路上》《彼黍》《夏娃備案》《立虹為記》《似你所見》，專著《人格論》等。曾獲魯迅文學獎，馮牧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上海文學獎 ，等。作品譯為英、俄、韓、西班牙文?，F居北京。
新松及其他（組詩）
文丨何向陽
《松針》
站在遼闊的
原野之上
我想起那個
熱愛在詩中描繪
松針的人
暴雪將至
地上松針鋪滿
疼痛 間有
松果 上蒼
完美的杰作
層疊均勻
對稱而又溫和
它們是否也在
等待 那個
把它們寫入
詩中的
少年
自然的律動
赭色的回環
松果 完美的
杰作 上蒼
誰的手將它造就
一只松鼠
跳躍前來
目光如炬 如豆
我俯身而坐
臣服于這萬籟
音符的組合
寂靜
一顆松果
停在我和松鼠之間
我們同時聽到
松針的低音
但什么在簌簌下落
在寫松針的詩人
還未抵達的
這一小塊
時間
——2021.12.8 G1575北京至平頂山途中
《知道》
是的
我們貌似知道很多
善良 樸素
偽裝 虛榮
還有真理
我們知道我們創造的
詞語
指鹿為馬 或
點石成金
我們知道
千年 百年
倏然而過
積淀 傳遞
承繼
白駒過隙
但我們真的知道
忽然 剎那
或者
瞬間的含義
我們知道
水落石出
塵埃落定
是的
我們還約略知道
得寸進尺
一意孤行
但我們卻無知于
一朵花開的時分
一只蜜蜂的
行蹤
——2020.10.21 北京
《盡頭》
躺在高鐵上
好像躺在大地上
被什么運走
運向哪里
哪里又是這趟車的盡頭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馬上就到那個海濱
臨海的高樓
三六九米
我要在云上讀詩
給海中的母親
她聽到沒有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的身體里
還裝著一個我
她不穿西裝
也不穿旗袍
她熱愛赤身起舞
并且在冷風中奔跑
她究竟要跑向何處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2022.1.1 G205北京至青島途中
《如初》
大地一如絲帛
那時 海平如鏡
那時 你尚未出生
喜馬拉雅的骨骼
漸次成型
那時還沒有火 巖漿
奔騰 未來
正于抵達的途中
——2022.3.29 北京
《臺地》
你真的喜歡
加入他們的隊伍
與他們站在一起
真是你的原意
你確定你真的不是
向往與他們
背道而馳
而與那些麋鹿、馴鹿
羚羊、獐子、雪豹
為伍
這些你曾經的朋友
你真正的面目
你確定你真的能夠
做到與他們分離
一雙馬的眼睛
那是你的
馴服同時不羈
你見識過它的痛苦
你品嘗淚滴
并曾在那洼水泊中
照見過自己
擊碎的鏡子
急促的馬蹄
還有什么是你的在意
不是
你不是他
你是一匹馬
萬山無阻
走到這里
臺地
平闊
卻如危崖
你真的確定
自己可以
縱身一躍
回歸山林
在他們找尋與奔赴之前
在他們阻撓與勸說的詞匯里
你真的可以確定
自這臺地
出發
并有一個最初的秘境
可以接納
而且最終
抵達
——2021.7.24—2022.5.4
《新松》
給我一首關于你的詩
松針 松花 松果或者
還有松蕊 松脂
被烤著的 燒著的
灼熱的綠
或者不曾吐口
哪一句詩奔赴在到來的路上
塵土飛揚
面目滄桑
只剩下挺直的軀干
無懼風的咆哮
霧的浸淫
獅的叫喊
已沒有什么可以失去
這皮 干枯褶皺
上面寫滿雷電
什么來過 什么飛馳
你不曾給我的那首詩
空而蒼茫
如一柄倒豎的劍
立于大地
寒光徹骨
誰人的手能夠握住
那不過一柱冰
終會化水
回到起點 再度點燃
生出灼熱的綠
被烤著的燒著的
還有松蕊 松脂
松果 松花 松針或者
給我一首關于你的詩
新松
自這結束了的
自這誕生了的
——2022.7.10 北京
《花園》
神的足尖
站在草葉上
我找不到比這更輕的
詞匯
沿途的玫瑰
單瓣
秋天又開了一茬
月滿之后
是的 你已不在這條路上
而我 仍在愛著
不為人知
仿佛宇宙間的一個秘密
正如我找不到
比玫瑰更豐美的話語
它們組合的那句
你再不可能看到
是的 我仍在愛
堅定不移
而前方 風過處
神的足尖
立于草葉之上
暮色的光將一片葉子
點亮 長久地
我們對視 這情景
仿佛我詩中的句子
但究竟是哪一句
我真的已經
忘記
——2022.7.14 北京
《歲暮》
可以療疾的你
可以祛病的你
我怎么可以將你
一針針采下
投入杯中
再用沸水沖泡
眼見你針針豎立
想一想我就心疼
如針刺痛
但人類不一直如此
做著護佑自己的事
其中包含對你以及其他物種的
占有攫取
乃至損傷 收藏
難道我不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在欣賞了你的英姿之后
仍要將你的生命化為
杯中之物
這水沸騰 是否燙傷了
你對世界的信任
或者，是誰將傷害命名為
犧牲
是誰將另一種給出
以優雅的筆觸掩蓋創痛
是誰如我捧起這杯綠意
在夸大其詞中隱忍不語
你明白嗎
這山丘之上
站立經年的歲暮
我該如何飲盡如此苦的山色
正如某日黃昏
如此苦的山色會將另一人
包圍
以擁抱的形式
疊藏 隱身
將他裹挾進
夜的寧靜之中
——2022.7.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