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動物園》:困境下的少年成長
黃蓓佳曾說:“一部好的兒童小說,應該同時反映出兩個世界:純真的兒童世界和復雜的成人世界。”這句話可以作為她多年來兒童文學創作的核心注解。兒童文學中有很多書寫孩子無拘無束、自由張揚的作品,然而,一些創作過于輕淺,沒有表現出愛與成長的精神內核,更拒絕描寫深邃的思想和復雜的生活,文本因此呈現出泛娛樂化的傾向。與此對照的是,一些作家堅持在作品中反映深沉、厚重的社會和人生問題,描寫生活的苦難與艱辛。筆者以為,兒童文學需要,也必須介入復雜的、廣闊的、有深度的歷史、社會和人性的世界,將苦難、生存、人心的認知與反思帶入到兒童的成長中。這些作品或許初讀時頗有點兒費心耗神,但對孩子而言,卻是具有補鈣增智作用的營養液,能夠促使他們心中那顆文學的種子更快更好地生根發芽。黃蓓佳在9月出版的新書《黎明動物園》就屬于這樣的作品。
《黎明動物園》是一部幻想型的長篇小說。作家以星球戰爭中的黎明動物園為主要故事場景,延伸拓展到動物轉運路途中的種種波折,表現了哥哥戴克和妹妹戴莉在困境中的成長。小說將科幻元素、人與動物、戰爭敘事等引入作品中,在故事性、思想性、藝術性上都達到了相當的高度。
作品在“十字星聯盟”和“北崖領地”兩個幻想出的對立方之間展開。這種背景設計,天然地與當下日常的生活有一種疏離感。小說雖然也涉及炮火、死亡、逼迫、妥協等灰暗壓抑的內容,但有疏離感搭建起的保護層,兒童讀者不至于在閱讀中感到恐懼。一般的戰爭題材小說,選擇是家國情懷的視角,集中塑造的是為國家和民族利益甘愿奉獻的兒童形象。黃蓓佳也有這類戰爭背景的作品,比如在《野蜂飛舞》中,她通過一些饒有趣味的對日常生活的書寫,勾勒出抗日戰爭時期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的曲折命運,展示了戰爭中的溫情,表達了向往愛與光明的價值追求,弘揚和歌頌了革命的大無畏精神和英勇不屈的民族品格。《黎明動物園》則不同,小說采用架空設計,從而完成了對社會現實生活的懸擱;但同時,作家依舊遵從了日常生活中的秩序和道德,讓作品不至于脫離現實,可見作家想要表達的是一些超越具體時空的、更為抽象的價值和意義。這種設計讓作品能夠更好地表現兒童在面對極端環境的挑戰時,如何堅守內心的信念,不向困難和殘暴屈服。也讓小讀者們了解,在人性光輝和溫情仁愛的包圍之下,暴力是蒼白無力的,也必將節節敗退。
這種超越日常生活的書寫對作家的創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作家要時刻保持一種冷靜、審慎的態度,避免筆下的內容給年少的讀者造成精神上的壓力。在這一點上,《黎明動物園》做出了很好的示范,比如在描寫動物園被炮火襲擊而造成動物傷亡時,作者在下筆時表現出足夠的冷靜與克制。當寫道雄鹿涂涂的死亡時,黃蓓佳形容“它的四肢努力上抬,用盡全力彈蹬了一下,停住,就此靜止不動。在它睜大的眼睛里,殘留的光芒慢慢消失,只余暗淡皮膚上的一點點溫熱。”雖采用了直接描寫,但更多的是讓讀者體會死亡降臨時給人帶來的傷感和哀痛,而非可怖與血腥。同時,在悲傷的日子中,作者也穿插了很多關于愛與溫情的描寫,比如戴克與戴莉會為每個死亡的動物制作塑封卡片,卡片上貼著彩色照片,書寫著溫暖的文字,戴莉還會在網站發布精心寫就的訃告。這種細節都反映出孩子對戰爭的反抗和詰問,也表現了他們用微薄的力量向周圍世界傳遞溫情的善良和堅韌。
不僅如此,在黎明動物園里,人與動物的關系是一種有深度的融洽與溫馨,這從側面表現了作者的生態美學理念。比如作者寫到戴莉與母象曼妮的深厚情誼,當需要安慰和力量的戴莉坐在曼妮的鼻子上時,“曼妮叉開四條腿,穩穩地站立著,輕搖長鼻,有節奏地晃蕩,就差沒有在嘴巴里哼出搖籃曲。陽光照射下,它身上泥土的氣味、青草的氣味,還有少許硝煙的氣味,伴隨著皮膚溫度的升高,混雜交融,絲絲入扣地鉆進戴莉的鼻子。有那么幾分鐘時間,戴莉舒服得差點兒就要睡著。”這種美好可愛的生活場景,在緊張的、充滿沖突的基調中出現,增強了故事的張力,形成了巧妙的對照。
值得一提的是,這部作品在創作視角上也頗有新意。故事使用了回環式的套層結構,通過不同的敘事視角的講述,形成了融合對比、對應、交匯的敘事風格。除了敘述者的視角之外,故事還使用了哥哥戴克與妹妹戴莉兩個不同的視角,兼顧了讀者中男孩與女孩的閱讀體驗,也讓文章在中部順利地分出兩條敘事線,展現了黎明動物園在“突圍”與“守成”兩個方面做出的努力。在最后,戴克和轉運車隊尚未到達目的地,小說就已戛然而止。我意猶未盡地想,如果繼續往下寫,故事會走到哪一步呢?讓黑猩猩芮芮進入人類社會?改造更多的黑猩猩進入戰場扭轉戰局?面對這無盡的可能性,留下一個開放式的結尾才是最好的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