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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 任歡游:人物不流于俗,小說才能“活”
      來源: 中國作家網 | 任歡游  2023年11月08日08:19

      網絡文學蓬勃、鮮活地在這個時代生長著,以它的無限想象,以它的爛漫可愛,以它的現實沉思,給予這個國家數以億計的讀者以各種形式的能量與元氣,創造新的奇跡與可能。

      網絡文學旺盛生發,始于寫作初心,成于時代機遇,更離不開所有寫作者一點一滴的耕耘。無論是知天命的閱歷還是Z時代的新浪潮,他們眼睛里閃爍著同樣的光芒,他們對于寫作的每一點思考,都經歷了無數個日夜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中國作家網通過推出“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專題,與眾多讀者一起重溫網絡文學名家們的寫作初心,分享他們的文學理念與創作細節。我們相信,多元與精彩,都將會在這里呈現。

      (欄目主持:虞婧)

      任歡游,1989年生,遼寧人。番茄小說簽約作者,喜好國學,熱愛閱讀,代表作《縛春情》《無情調》等。《縛春情》文筆細膩、故事動人,在番茄小說平臺上線后不久即成為古言“爆款”作品,評分達9.7分,出版、影視、漫畫和有聲版權均已售出。

      寫作是一件很需要花費精力的事,不同的作者會有不同的重視點,我自己會將大部分的工作都放在人物設計上。因為從我個人的閱讀和寫作習慣來看,故事好看與否,人物是否鮮活很重要,往往立體的人物日久經年還能存于讀者的記憶中,也非常考驗作者的耐心。在經過了《縛春情》的實驗性創作并且得到一些實際的反饋以后,想要將一個人物在不崩人設的前提下寫得“鮮”與“妙”,我有一些心得,與各位分享。

      為人物框畫出“底層行為邏輯”

      我認為,做人物設定不能單純從故事出發,而需要從人性出發。也就是在建立角色之初,就給人物設計一個最底層的行為邏輯,讓這個人物在通篇故事里,都遵循這個行為邏輯去運行。比如《縛春情》的女主角宋挽,她的人設是大家閨秀——一個非常典型的在古代封建制度規訓下符合“三從四德”的女性。但是在網文中,這樣的人設并不討喜,因為她不能夠給讀者帶來愉悅的身心閱讀享受,甚至會感到壓抑和氣憤。如果這個時候,作者能在保持基本人設框架的同時,另辟蹊徑,讓她能被大眾讀者所接受,不僅不至于看得太過于憋悶,還能有眼前一亮的意外之喜。

      一個被當時社會“馴服”的主角,如何在不崩人設的情況下將故事推到最后,所需要的就是嚴格遵循作者最初設定的“人物行為的底層邏輯”。前期女配林葭玥頻頻挑釁,宋挽一旦跟她爭鋒相對,作為素來君子端方的大家閨秀,宋挽就會落人口舌。但一味任由欺負,讀者代入主角閱讀時又會對此感到不舒適,所以我采用的方法是讓宋挽用理性的思維方式,去對待不理性的世界。她的行為幾乎沒有以暴制暴的情節,面對林葭玥的挑釁,她選擇的都是迂回的方式,哪怕她與林葭玥的爭鋒動機也合理,但是一旦出現以暴制暴“直球”發瘋的情節,這份優雅大家閨秀的人設,在讀者心中就會崩塌,人設就會分散,人物焦點會模糊。

      (手寫大綱)

      (手寫大綱)

      當一個人物的底層行為邏輯設定清楚,那么只要不違背這個點,此人物所展現的其他行為都是合理的。

      以《縛春情》中的江曼為例,江曼這個人物的底層行為邏輯就是要扶持自己的兒子上位,她前期算是一個非常惡毒的角色,但后來她的兒子身亡,她在前線熱血祭旗引發了很多讀者的驚嘆和敬佩,有的讀者說這不符合江曼的人設,但更多的讀者被這個情節打動,且對人物有了不一樣的看法,人物反而全面了起來。其實這個行為完全沒有崩人設,正因為她這樣做十分合理,才會引起讀者這么大的共鳴。想要扶兒子上位并不等于江曼沒有愛國之心,有私欲的人并不代表心中無大義,所以這是完全合乎邏輯的。

      我從不簡單定義人物的黑與白,善與惡。因為黑白善惡本身沒有一個涇渭分明的界限,人性幾乎不存在純粹的善惡,一旦我們粗暴地將人物用絕對的善惡黑白來描述,那這個人物就很難立體逼真。

      只要在創作時,通篇遵循先前所制定下的人物行為邏輯,人物的動機和欲望不相悖,那么人物的一切選擇和行為都是合理的。但想要讓一個人物被讀者接受喜愛,僅僅不崩人設是絕對不夠的。想要讓人物在這之上更為鮮活,那么我們就需要對人物有更深層的思考。

      “圓形人物”和“扁平化人物”

      “如何把人物寫活”算是一個很大的課題,我自己為此查找過一些資料,例如福斯特的《小說面面觀》,我從這里對“圓形人物”和“扁平化人物”有了一個初始概念。“扁平化人物”實際就是指這個人物欲求單一,如果用我之前看過的編劇課老師的話來講,就是一個人物沒有成長弧線。而所謂的“圓形人物”,也就是具備成長弧的人物。

      看到這里,我其實對所謂的“圓形人物”只有一個簡單概念,具體怎么入手還不是很清晰,我后來在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中看到“本我、自我、超我”的概念。弗洛伊德將人格結構分為多種層次,其中靜態層次分為本我、自我以及超我。“本我”是指一個人遵循原始生物欲望行事,我自己所理解的原始欲望只有兩種,便是老祖宗說的“食”與“色”。放在創作上來說,我覺得這個概念其實跟福斯特所說的“扁平化人物”有一點類似,都是只有單一訴求、單一欲望。在一個故事中,一個角色只有一個欲求,通篇也只遵循作者給的唯一設定行事,那這個人物就是單薄的。比如說一個反派,他單純為了給主角添堵而設置,那這個人物就很難令人信服和留下深刻記憶,更像一個“工具人”。

      (《縛春情》實體書)

      (《縛春情》實體書)

      我在《縛春情》中寫過江晏這樣一個角色。按照尋常言情小說的男二“套路”來講,這個角色的普遍發展路線大概是喜歡女主、追求女主、求而不得,深情隱忍或者憤而黑化為男女主感情路設置障礙。可是我想讓這個角色更具厚度,就參考了弗洛伊德的“超我”概念。在《夢的解析》中,“超我”是最高的人格層次之一,他所遵循的是一個人格上的完美原則,因為我并非專門研究心理學,所以這里都是一些我自己的理解。我認為“超我”,實際就是克制了原始本能欲望,去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我把這一點加到江晏這個人物身上, 江晏選擇遵守宋挽教他的君子之道,至死將這份當時“情理不容”的感情藏于心中。這樣的選擇與常見的男二形象拉開距離。他的人物就有了一點點與眾不同的“特殊”,這份特殊,也給了人物一份“厚重”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人物不流于俗,才能脫離套路

      在《縛春情》中,男主沈千聿的人設也與常見男主人設有些不同。沈千聿自幼被父親送到他國為質子,受盡折辱,是一個一路忍辱負重而行的人物。這樣的人物背景在言情小說中十分常見,如果是男主,還會貼上“腹黑”“城府深”“冷峻”“不近人情”“狠厲”之類的刻板標簽。但沈千聿不同,他受盡折磨,按套路這樣的人物大多會對他人產生信任危機,防備心重,在許多言情小說中,這樣的人物形象與女主之間的信任拉扯,具備很多可描寫的內容,更是建立文章感情線沖突的集中點。

      但我并沒有這樣設定男主,沈千聿受盡折磨卻始終對人性抱有期盼,他信任自己的屬下,信任女主,也從不是冷漠的人。甚至沈千聿是溫暖的,幽默的,無論處于何種境遇,都對未來充滿希望且孤注一擲從不后悔的。因為我想要描寫一個真正“善與勇”的形象。

      在常見的小說文本中,“勇”的表達方式大多是“剛”天“剛”地,“剛”一切。但我并沒有這樣處理沈千聿。他的“勇”是在經歷黑暗、背叛之后,仍可以看見人性之中的善,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勇”。忘記誰說過,勇氣是對艱難和痛苦的蔑視。沈千聿就是這樣一個人,“我經歷過艱難和痛苦,但我蔑視這份痛苦”。我也在讀者評論中,看到說沈千聿這種性格有一點“假”。我想,可能并不是人設“假”,而是往日我們在一些網絡小說中,習慣于認定在殘酷環境下,人一定會“黑化”,但這其實是默認“環境造就人性”。我自己覺得會有影響,但沒有必然關系,還要因人而定。假設人物性格足夠厚重立體,是完全可以超越環境、成就自我的。不僅小說可以這樣,我相信現實中的例子也不少。這也許正是文學創作努力去創造出一些“超我”形象,傳達真善美的初衷和意義。

      (開書前學習古代知識)

      (開書前學習古代知識)

      如今的網文發展已十分成熟,想要在這樣一片廣闊天地中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不脫離“套路”,我覺得是非常困難的。在許多資深讀者眼中,他們對常見的“套路”或許比作者還要“熟門熟路”。所以在人物塑造上,需要多花費心思。網文的風向變化太快,作為網絡文學創作的新人,我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有快速跟上的能力,但我還是會堅持自己耐心創作的習慣,雕琢人物,不懼“慢節奏”,去寫出自己的風格。如果問我關于寫作的長遠追求,我會(有點大言不慚地)說,我想成為一個具有“影響力”的作者。相較于世俗意義上的“功成名就”,我更希望自己筆下的人物可以給人力量,可以讓看過的讀者覺得生活中遇見的一切困難其實并沒有什么大不了,我們依然可以勇敢、快樂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