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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建構具有現代意識的兒童主體形象
      來源:文藝報 | 姚蘇平  2023年11月08日08:25

      如何理解現實、把握時代、更好地塑造兒童文學的典型人物,提升現實題材兒童小說的創作水平,是新時代對兒童文學提出的新期待。本期特邀江蘇第二師范學院教授姚蘇平撰文,立足近年現實主義兒童小說的創作實踐,探討兒童文學現實主義創作的成績、突破與問題。——編 者

      近年來,在打造主題出版精品圖書的催發下,一批現實主義兒童小說相繼問世,題材涵蓋抗日戰爭、中國核事業發展、油田開發史、生態環保、戍守邊疆、社區治理等具有鮮明時代性和歷史性的重要主題。如徐貴祥“越過歲月的萬水千山,回到孩子們身邊”的近作《琴聲飛過曠野》將目光投射到抗戰時期孩子劇團的艱辛跋涉;孟奇、楊飛的《馬蘭的孩子》再現了中國核基地草創期的克服萬難;于瀟湉的《冷湖上的擁抱》用充滿畫面感、意識流的方式刻繪了一代油田人的崢嶸歲月;楊志軍的《三江源的扎西德勒》在動物傳奇和人性辨識中抒寫了生態文明建設的壯烈之歌;曾有情的《金珠瑪米小扎西》向戍守西藏邊疆軍人投下深情一瞥;徐玲的《長大后我想成為你》關注的是社區治理和城市精細化管理主題;韓青辰的《我叫樂豆》中鄉村民警對留守兒童尤其是服刑人員孩子扶志扶智……這些作品在堅守現實主義創作精神的前提下,將“兒童”推舉到國家變革與發展的典型環境中,深描了在無數平民英雄的呵護與砥礪下“兒童”的成長與自我實現,用一代人的文化記憶召喚家國情懷,生成了氣象萬千的“少年”中國故事。

      平民英雄與兒童成長

      近年來,從事現實主義兒童小說創作的作家較為敏銳地體察和把握時代情緒,演繹出特定時代成人與兒童共同的情感結構,在為平民英雄“加冕”的同時,彰顯了孩子的童真,也召喚著孩子的使命意識

      現實主義兒童小說最大的挑戰,是要將波瀾壯闊的歷史和社會、跌宕起伏的成人生活,與兒童的心理特征、情緒情感,自然地融合起來,而不是生硬地鑲嵌與疊加。近年來,從事現實主義兒童小說創作的作家們能夠沉潛到兒童的心靈世界,用兒童的視角注視著一段段鮮活歷史,讓更多的時代人物群像穿梭在兒童日常生活中,從而使當代中國“兒童的歷史”散發著獨具魅力的歲月氣息。他們較為敏銳地體察和把握時代情緒,演繹出特定時代成人與兒童共同的情感結構,在為平民英雄“加冕”的同時,彰顯了孩子的童真,也召喚著孩子的使命意識。

      在《琴聲飛過曠野》里,面對殘酷戰爭,“茶山戲班”負責人和孩子們請愿到敵后發動宣傳,同時偵察敵情。根據地的紅軍司令韋思源卻說:“我一直有個想法,把孩子們轉移到根據地最安全的地方,找個地方讀書,讓孩子們學知識。這些孩子長大了,要為國家做大事。一定不能再讓孩子們冒險了。”他拒絕讓孩子們介入到慘烈戰斗和血腥傷亡的場景中,始終保持著作為“兒童守護者”的成人的理性意識;在《馬蘭的孩子》里,核基地的保障部部長嚴礪在極度困難的情況下,始終把確保馬蘭小學的物資供給作為工作職責,基地所有的科學家、官兵不約而同地將節省下來的糧食匯集給馬蘭的孩子們;在《冷湖上的擁抱》里,罹患阿爾茨海默病的孟青山不時沉浸在勘探石油、失去同伴、鉆井爆炸的往事中,他與孫女孟海云穿越時空的場景對話,映照了中國油田工人的篳路藍縷;在《三江源的扎西德勒》里,環保志愿者李強為了對抗盜獵者、保護三江源的動物們,不惜離開家人,走上一條壯烈的不歸路;在《長大后我想成為你》里,李抒恒放棄機關崗位,主動下沉到社區當主任。這些作品努力用平凡成人的“群像”烘托出熱騰騰的時代精神,比如茶山戲班的李桐師傅、黃奎師傅在獻身革命的同時,竭盡全力地守護著亂世中的兒童;嚴礪的妻子任心哲醫生,以及核基地的陳博士、馬博士們對待工作一絲不茍,對待孩子們傾其所有;李強的父母和妻子以不同方式梳理、救護三江源的生態種群;李抒恒的妻子前往西部支教……這些閃閃發光的平民英雄是兒童身邊最親的監護人、父親母親、爺爺奶奶。正是他們的桃李不言、身體力行,揮就了中國自力更生、高質量發展的精彩圖景。

      通過堅硬的歷史邏輯和風姿各異的人物群像的濡染,“兒童”不再是菲利浦·阿利埃斯《兒童的世紀》中指認的“被發現”的產物、不是“他者”,而是充盈著主體自覺和時代精神的中國少年。《馬蘭的孩子》中,生活在建國初期軍人家庭的嚴新文帶著12歲男孩的魯莽和率真;《冷湖上的擁抱》中,14歲的女孩孟海云經歷了父母離異、從海南輾轉到父親再婚后的柴達木,她的敏感、細膩,和溫潤的杜亦茗、爽利的余君影等少女構成了不同氣質的新世紀兒童群像;《三江源的扎西德勒》的小主角李小海跨越了幼兒與成人期,故事的重點是懵懂的小海在和動物救護站里的紅嘴鴉陽陽、金雕小白、小黃馬遙遙、藏獒多吉等朝夕相處中,有了樸素和堅定的動物保護意識。他在一路追隨媽媽尋找“失蹤”爸爸的旅程中,逐漸通過和動物的“交流”而發現了爸爸因雪崩掩埋的冰洞,展開了一場蕩氣回腸的動物和人類的聯合營救行動;戰爭年代的兒童成長有著更快的速率,《琴聲飛過曠野》中的韓子路是來自皖南農村的貧苦孤兒,怯懦自卑,唱戲、拉琴都乏善可陳,但是李桐等人的犧牲激勵著她用更多的勇氣和自信應對未來,逐漸成長為使用“琴聲”的特殊方式為部隊發送情報的小戰士。

      這些兒童的“所見所遇”漸成為他們的“所想所行”,成人是指路者,但兒童自身的主體意識的萌發、面對現實困境的積極作為,賦予“中國童年”生動的樣貌。更值得一提的是,這些熠熠生輝的兒童形象從來不是一蹴而就、一點即通的。他們會因頑劣而誤傷了騾子、會在組合家庭中進退失據、會因為爸爸下社區而覺得沒面子、會在服刑人員子女的標簽下荒蠻生長……盡管現實主義兒童小說的情節設計中需要這些“必要”的抑揚,但也容易帶來煽情敘事的“反噬”。顯然,作家們對這一創作魔咒有著越來越清醒的認識,非常注意把握好節奏和尺度,這也使得當下現實主義小說創作中的兒童形象跳脫出扁平人物的窠臼,具有了各自的神采。

      現實主義兒童小說的結構與寫法

      近期的現實主義兒童小說緊扣著中國社會變革與發展的關鍵點、特殊點,力圖呈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與此同時,在敘事結構上的精心設置成為兒童小說“兒童性”的重要指征

      法國學者羅杰·加羅蒂提出了“無邊的現實主義”的理念,認為現實主義可以包容、吸納新的藝術元素。在當下現實主義兒童小說中,對題材選擇、敘事結構、氛圍營造與細節深描等方面,都作出了積極探索。

      正如前文所述,近期的現實主義兒童小說都緊扣著中國社會變革與發展的關鍵點、特殊點,力圖呈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與此同時,在敘事結構上的精心設置成為兒童小說“兒童性”的重要指征。在現實主義最常態的“正敘”模式中,時間的有序與空間的平鋪往往同向而行。比如《長大后我想成為你》中,面對社區治理、繁雜日常的書寫,徐玲通過遠在西部邊疆支教的媽媽的問候、奶奶的回憶等插敘方式,完成了對時間的詩性建構,使文本的厚重中不時閃現出輕逸之美;《冷湖上的擁抱》采用了倒敘、插敘,以及意識流等創作手法,通過患病爺爺不斷閃回的記憶,極具畫面感的場景穿插,產生出歷史與現實、老者與少女間帶有沖擊力的戲劇效果;《三江源的扎西德勒》采用倒敘的方式,在開篇一聲聲“告別”父親的祭奠過程中,一步步“走向”父親的壯烈人生。父親的失蹤、尋回、復活、逝去,以及飼鷲人、牧人的荒野迷蹤,生成了峰回路轉的文本張力,也以“生命有終點”的坦蕩方式,既告慰著環保斗士的英靈,又彰顯出萬物有靈、生態循環的自然天道。

      在《馬蘭的孩子》中比石頭還硬的饃、無糖的苦咖啡、醬油拌飯等等生動的細節描寫,串聯出了一個個饒有趣味的故事,讓讀者品味到一代核基地開拓者的舉重若輕、誠樸雄偉。《冷湖上的擁抱》力圖用充滿鏡頭美感般的語言來閃現爺爺腦海中像“琥珀”一樣的歷史記憶;孟海云解讀著爺爺年輕時的日記,與爺爺不時出現的混沌意識之間彼此印證;作為前一段婚姻中的孩子,孟海云想起從前任性時可以“甜蜜”地驗證到母親的牽掛,如今她在茫茫荒漠的“冷湖”中,尋找一次關于親情和人生意義的擁抱。這些場景和細節的深描,通過時空的連續和拼接,匯聚成了歷史、當下以及未來的整體性。

      用文化記憶召喚家國情懷

      現實主義兒童小說常遇到讀者與作品主人公棲身于不同時代背景的問題,作家借力地緣文化的獨特魅力,構建歷史與現實的精神“互文”、成人與兒童的情感“共鳴”,由此召喚兒童健旺的生命力,激揚出共同的家國情懷

      現實主義兒童小說常遇到這樣的問題:讀者與作品主人公棲身于不同的時代背景,且不論《琴聲飛過曠野》對革命歷史的追憶、《馬蘭的孩子》《冷湖上的擁抱》對建國初期不同典型題材的深度挖掘,即便是像《三江源的扎西德勒》事關環保、《長大后我想成為你》事關社區治理、《我是樂豆》事關“鄉村振興”等諸多題材,與年齡尚幼的兒童的日常生活經驗仍有距離。作家們紛紛借力地緣文化的獨特魅力,構建歷史與現實的精神“互文”、成人與兒童的情感“共鳴”,由此召喚兒童健旺的生命力,激揚出共同的家國情懷。

      《馬蘭的孩子》將故事時間放置在1959-1964年這段核基地建設的特殊時期,通過嚴新文、薇拉等孩子的扎根成長來銘刻這段光榮偉大的荊棘路;《冷湖上的擁抱》通過爺爺不斷的追憶、孟海云等年輕一輩配合爺爺“復盤”歷史等方式,將石油人的青春與夢想悉數展現;楊志軍將三江源的地理地貌、民風民俗,尤其是各類動物的習性、秉性和靈性,描繪得深郁蒼茫。比如,救護站的動物們主動加入到尋找“失蹤”爸爸的行動中并展現出獨特的探究與合作的能力,人類對本地狼、荒漠狼的認識和誤解,以及坦蕩蕩的牧人與貪婪的入侵者所構成的博弈與妥協,這些獨具“三江源”特色的書寫,讓整部作品充滿了生態文學廣闊而深邃的美學意味;徐玲用足夠的筆力、耐力、魄力構建了濱江社區的整體景觀與立體網格,讓“空間敘事”成為推動小說前進的源泉;老舊小區改造、垃圾分類、麻將房的關停、兒童之家的升級、社區老年大學的擴容、社區居家養老服務中心的建立,以及繁重的疫情防控……這些像“繡花”一樣的千頭萬緒、錯綜復雜的社區工作,都在像李抒恒這樣的黨員先鋒們的敬業實干、智慧創新中,一件一件地落實著。基于對重要歷史和時代需求的關切,這些作品激發出包括兒童在內的國人共同的歷史記憶和情感共鳴。

      尊重兒童,敬畏歷史,忠于現實,敏于生活,執于藝術,勇于開拓,這是現實主義兒童小說突破簡單的“純良”范式的重要途徑。現實主義創作與兒童的倫理教化之間有著天然的關系,優秀的作品是兒童通往世界的羅盤。在時空的鏡像里,用理想之光照耀生活本真,召喚青少年的自我實現與其家國情懷融為“共同體”,用兒童自身的蓬勃力量,展示出作品的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