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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探秘神農架
      來源:人民日報 | 王劍冰  2023年11月05日09:13

      總覺得它遙不可及,這次,終于有一個機會,從中原出發,過河南南陽再過湖北襄陽,就進入了崇山峻嶺。高鐵列車在一個個隧道里鉆來鉆去,若不是現代化的腳步,很難造訪這神秘之地。

      列車已經剎車減速,卻還沒有從大山深處鉆出來。這無邊無際的大山,該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出來仍是高高的嶺,車站架在兩個隧道之間,出站要下到深深的底層。下去再仰頭看,就看到了高高橫亙在兩山間的鋼筋鐵骨。終于來到了神農架。

      神農架,在莽莽三千里的秦巴山間,東瞰荊襄,南鄰三峽,西望渝陜,北顧武當,它神秘而雄奇,幽險而峻拔。

      神農架不叫山,不叫嶺,不稱峰,而稱“架”,這就顯出另類,顯出奇特。神農架,它架在什么地方?那個“架”,該是怎樣的所在?

      什么東西帶了“神”字,就有了神秘莫測的感覺;將一派群山以神農氏命名,神秘之外,多了一種崇敬。

      進到山里,懷著好奇四處打量,真可謂峰巒疊嶂,叢林密布。繞懸崖,穿森林,向左,又向右,走到頭,又開始。云霧繚繞,煙氣飄轉,一片遼闊都不見,天地融合,亂石穿空……

      露水滴答,從高處落下的瞬間,光芒四濺。山石聳立,其中一柱巨石,昂然獨立,氣勢非凡。哦,也許那就是神農氏當年的雄姿。

      進來才知曉,原來這神農架,說的是五千年前炎帝神農氏架木為梯,架木為屋,尋山采藥。香溪的源頭,傳說是神農氏的洗藥池。那個時候,疾病流行,作為部族首領的神農氏為救濟百姓,每天起早貪黑,往返于神農架茫茫林海,采摘、品嘗,以犧牲自己的健康為代價,分辨出藥草的性質。神農氏的故事,至今為人們稱頌傳揚。

      小路一直往上攀,而香溪急著下山。它跳過一處處斷崖,一處處深澗,丟下碎石和雜樹,只帶了散落的野花匆匆向前。屈原明曉它,所以屈原有了美妙的詩章;昭君喜歡它,因而昭君留下了麗影與芳香。

      有人說,神農架是中國最早藥學專著《神農本草經》的原創地。或因傳說影響廣泛,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就有外國植物學家歷盡艱險來到這里,收集了不少世上罕見的珍稀植物標本。

      黎明剛剛拉開帷帳,大九湖畔就有了人聲。大九湖,那是神農架中的九位仙女,她們在海拔一千七百米的地方被群峰捧著,被日月寵著,所以人們說是“天上九湖”。

      此時煙波浩渺,看不清大九湖的真實面目。曚昽中,人們屏住呼吸,不敢發聲。天光漸開,漸漸看清四周的山峰。云霧把山水連在了一起,鬧不清是天映了水,還是水映了天。等你發愣時,就又有一團霧氣再次遮蔽了一切。

      什么聲音?細細長長的鳴叫,在水上滑得好遠。而后有了回應,像是早晨的問候。聲音過后,霧氣中一只白天鵝,正以它美妙的身姿,輕輕地劃開一整塊透亮的水玻璃。

      是的,就像是水上的慢動作,白天鵝轉動著它那倨傲的脖子,打量著幾位早行人。哦,它居然慢慢朝我劃了過來,親切友好地打量著我。它就那么靜靜地挨近岸邊,挨近我這個不速之客。而后,又有兩只黑天鵝從遠處游來。

      很想把九個湖都看遍,但是大九湖的面積實在太大,等我跑到第三個湖,太陽已經升到高高的山頭,陽光灑下來,為湖以及湖邊的草木染上一片紅黃。這個時候再看,山湖已經是另一種景象。

      大九湖周圍有很多落水口,奇妙的落水口,湖水源源不斷地流來,卻看不到積水,水全滲入了山下的暗河。其中一條就是堵河,堵河一直流向丹江口水庫。所以這里也被稱為南水北調的源頭之一——送往北方的十滴水,就有神農架的一滴。

      在神農谷,想象不到云霧是如何出來,如何消散。給人照相,稍微慢一點,那人就被裹挾得不見蹤影。

      深深的峽谷間,還有一條穿行的川鄂古鹽道,從陽日灣到松香坪、鴨子口、長崖屋的一段,布滿了當年神農架人運鹽的足跡和汗水,也留下了無數歌謠和故事。有一首民謠這樣唱道:“三道溝、九道梁,打杵子打在黃土上,那時還沒有周文王。”可見這條古鹽道的久遠。

      竟然看到了農田,透過茂密的叢林往下看,就看到了人間煙火,看到了小小的村落。

      還有茶園,春天的時候,采茶女會唱著山歌,在這里采茶。由神農架的天然野茶變成的一片片茶園,所產的茶葉成了神農架的特產。

      遠處,陽光穿透云層,將一個個光柱打在水面上,水面就成了一個碩大的耀眼的鏡子。各種飛鳥飛過,為這鏡子雕上千姿百態的紋飾。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綠色,環繞著水,連通著峰。那些綠色都是什么植物?問林區的講解員譚羽軒,她一一指點,隨口說出植物的名字,那名字就如一串美妙的詩言:圓穗蓼、三葉草、狹苞橐吾、地榆、菖蒲、泥炭蘚、拂子茅、小黑三棱、珠光香青、燈籠草……羽軒不光說出名字,還介紹它們的特性和藥用價值。

      羽軒指著一棵棵神奇的樹:秦嶺冷杉、麥吊云杉、篦子三尖杉、珙桐、伯樂、領春木、鵝掌楸、連香、厚樸、巴東木蓮……她告訴我們,有些樹的葉子、花果或皮,也可以入藥。

      獨特的氣候條件、復雜的地理地貌、巨大的海拔落差,使神農架成為眾多珍稀瀕危物種的棲息地。羽軒說,神農架有兩千五百多種亞熱帶到寒溫帶的植物,其中珍稀瀕危植物二百二十九種,國家重點保護植物七十九種。

      問羽軒為何對植物如此關注,羽軒說,作為神農架人,對神農氏有著天然的崇敬,而神農架也確實有著這么多的野生植物,便由衷地喜歡,一棵棵一葉葉地去探究,慢慢地,就都記下了。羽軒說,她已經做了大量的筆記,采集了大量的標本,想著要出一本書。

      我不禁感嘆,三千多平方公里的神農架,綠色是最鮮明的底色。神農架林區的森林蓄積量在三千三百萬立方米以上。整個林區有七八萬人,他們都知道自己所在地方的寶貴和重要,人人都有一種家園意識。這是一種本源意識,同他們的生命緊緊相連。

      在一處山林里,一群野餐的游客起身離去,這時來了一位老者,細心地撿拾游人不經意留下的紙屑等垃圾。問起來才知,他叫陳華,是一名護林員,從年輕時就守在林區,走遍了紅坪林場的溝溝坎坎。被風霜雕刻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他開朗地笑著,說他們一線巡護員有一百二十多人,每個月都要在野外徒步巡護,近的當天可返回住地,遠程就得帶上帳篷,吃住都在林子里。

      在神農架林區松柏林場,黃世翠正在把多只花絨寄甲蟲放在松樹上。這位森林病蟲害的防治工程師說,花絨寄甲蟲是天牛類昆蟲的重要寄生性天敵,在松樹林里釋放它,可以防范松材線蟲病發生。

      正是護林防火的重要季節,紅坪林場鐵廠河護林站職工們在各個道口值守,見到游客便說:“您好,進山不能攜帶火柴、打火機,我們可以暫時幫您寄存。”神農架把森林防火當成天大的事,不僅在神農頂等地設立瞭望塔,還聘請了三千多名生態護林員,走出一千八百多條巡護線路,探查火災隱患。

      凡我接觸的神農架人,都那么熱情,充滿自信。我走過的地方,都整潔得只有山石,只有植物和流水,其他的煙頭紙屑絲毫不見。

      夜幕降臨,黑得像墨。讓你感覺這才是神農架,一派神秘的神農架。黑郁郁的峰嶺遮蔽在四周。這個時候你聽到了水聲,水聲潺潺,像是在竊竊私語。

      忽然,一座山峰頂上,竟然冒出來一輪紅月,是的,是紅月,像一枚紅寶石掛在那里,那么大,那么溫潤。它沒有發出通常的銀輝,因其大,也就顯得近,顯得親切。山上,那些錯落有致的粉墻黛瓦,層層疊疊的山林,還有山腰間掛著的瀑布——紅月,畫出了一幅動人的畫。

      漸漸地,紅月變成白色的了,它發出了清雅的光。塵埃的影子,在光線里舞。叫不上名字的飛鳥還在起落,小蟲還在鳴唱,野花,還有各種葉子,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響。

      一群群的人,鳥兒般乘著旅游的風飛來飛去,他們有的落在這里,有的錯過了這里。我只是想說一聲,心源無風雨,浩氣養乾坤。來過一次神農架,就會覺得神志高揚、心胸舒展。說是探秘,實際上是給自己來一場洗禮。